“孙太子,您可不能这么说啊!”
巫轶惊慌起来:“从牺牲肚子里发现金版,这时在场的群臣都亲眼目睹,您怎么能说是人谋?千万不要妄言,有诬天命!”
孙太子至还要说话,被纴巟给喝住了,然后问伊尹:“右相大人什么意见?”
伊尹此时毫不犹豫地说:“元妃,以臣下之见,只能照天命一试,别无他法。”
“那、那该怎么办呢?”
纴巟眼泪都下来了。伊尹说:“请元妃找间小点的偏殿,将君上放进去,放上食物,但不要放水。然后将门户尽皆密封,以防漏光通气,任何人不得打扰君上,七日之后,再观其效。”
肖己瞪着杏眼说:“那君上要是挺不过七日呢?”
“这个臣不敢保证。”
伊尹说:“但是臣下保证,在这七日之间,臣一定在密室之外陪伴君上,为君上祈祷,直到七日期满。”
群臣都默默无语,因为根据那金版上的昭示,伊尹说得没毛病。“不行,这是图谋弑君!”
十五岁的伯至暴跳起来:“伊挚,这是你的阴谋,我不同意……”伊尹打断伯至,高声说:“请元妃速度定夺!”
那时候人都迷信得要命,群臣自然是都倾向于天命而不理睬十几岁的小孩子,一齐行礼道:“请元妃速速定夺!”
纴巟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既然是天命,那就顺从天命……”其实纴巟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她的想法是,顺从天命,商汤有可能活,也有可能不活;要是违背天命,那么商汤是肯定活不得了,所以决定冒险一试。肖己等人见元妃同意了,也都默默无语。于是,在莽宫的西北角处找了一个小偏殿,单独的一个院子,本来是莽宫里打扫卫生的仆役们住的地方,房屋很小。把里面所有的物品都清理出去,打扫干净,把商汤连御床一起抬了进去,在床前的案几上放上食物,唯独没有水。然后下令宫中的仆役用泥砖把偏殿的门窗之类凡是能通气的地方统统封死,防止漏光、通气——大家想想有多愚昧,夏天,大热的天,在一间小屋子里,没光没水又不通气,就是一个健康的人和受不了,热都热死了,何况是个病重的病人,但是事情就这么邪性,因为“天命”,大家就都信了。伊尹倒是话符前言,真的带着铺盖卷儿住进这间小院里,一直躬身肃立,对着泥砖封死的殿门,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那么站着。纴巟、肖己不断来小院看望,打听君上在里面怎么样了,可一直没动静。直到第三天,突然从屋内传出牛吼一般的声音,接着传出商汤的喊叫:“水……快给予一人水……予一人要喝水……”伊尹仍然躬身肃立,大声叫道:“君上,臣下伊挚在此。天命昭示,君上不得饮水。”
“黑……热……好热……放予一人出去……”“君上,根据天命,您须暂忍七日,方可脱困,臣下不能违背天命啊!”
“水……予一人要喝水……右相……伊挚……水……”伊尹就那么躬身肃立着,闭上眼,咬紧牙关,不再搭话。“右相……伊尹……伊挚……是你……真的……是你,把予一人放在这里……仲虺爱卿,予一人悔不听卿言……水……予一人要喝……”后来没了声息。天上乌云翻卷,大风呼啸,雷声滚滚,电火乱窜,接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伊尹仍然站在殿前的水里躬身肃立着,泪水掺和着雨水,顺着脸往下流淌:“君上,臣下有罪,臣下有罪……”到了第八天一大早,群臣都涌到了小院里。伊尹仍然躬身肃立在台阶前,人都瘦了一大圈儿,神情木然。元妃纴巟下令让仆从把门窗上的泥砖都拆下来,打开殿门,众人只觉得一股热浪伴着一股恶臭从里面冲出来。“君上——!”
纴巟尖叫一声冲进去,肖己也跟着一步跨进去。商汤仰面躺在御床上,头发蓬乱,两眼圆睁,大张着嘴巴,嘴唇干得雪白,紧攥着双拳,早已驾崩了,而且已经死去几日,因为天气炎热,尸体有的地方都开始腐烂了。“君上,君上啊——!”
纴巟伏在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肖己是武士,早已经见惯了死亡,可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后面的群臣也跟着一齐跪下去,屋里屋外一片哭泣嚎啕之声。伯至扑倒伊尹跟前,一把薅住伊尹的衣领子,哭嚎着:“伊挚,你是凶手,是你谋害了王父王……”用力一摇晃,伊尹却顺势瘫软下去,歪倒在地,人事不省,伯至吓得愣住了。众人慌了,咎单、臣扈等人急忙下令,赶快给商汤更衣盛殓,把伊尹抬回右相府休息。跪在群臣中的黑颠偷偷看看倒在地上的伊尹,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纴巟、肖己带着女仆一边哭一边给商汤梳洗,然后换上商王的端冕玄服,收执玉圭,然后抬来棺材,把商汤盛殓。群臣赶快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和纴巟、肖己一起商量怎么给商汤出殡。本来纴巟很信任伊尹,现在伊尹却病倒了,没法依靠,只能让咎单、臣扈、湟里且、有虔等大臣负责给商汤发丧。商汤灭夏为天子共十三年,活了六十一岁,《韩诗内传》里说他“年百岁”是不可靠的。他从即位为商侯,就开始不停地东伐西讨、南征北战,一生都在打仗,武功赫赫,建立了商王朝,倒是很符合“武王”这个称号,可惜最后却死得比较凄惨,非常像春秋五霸中的齐桓公的情况。当然,肥遗蛇王的对他的诅咒也应验了——在无水的状况下焦渴而死。商汤死后的日名是“乙”,谥号“大”,因为“大”、“天”在古文字中形近义同常互用,所以商汤的日名就称“大乙”或“天乙”,因为他是大商朝的开国之君,所以后来商人祭祀他的时候也称之为“高祖乙”。照旧是殡七天、举行祭祀,然后停放灵柩,举国致哀,等七个月之后再举行国葬,因为有许多诸侯国距离西亳遥远,要赶来需要很长时间。伊尹回到右相府,就开始生病,而且病得不轻,他经常在半昏半醒的时候看见商汤站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怒目圆睁,就像大厉一般,把他吓得跳起来跪在床上不停地叩头:“君上饶命,臣下有罪,臣下有罪……”把女鸠、女方两位夫人吓得不知所措,她们不知道丈夫中了什么邪。宫正黑颠精神紧张,生怕伊尹出啥事儿,三天两头地往右相府跑,来探望老师。伊尹清醒地时候,看到黑颠来了,不说话,只是怒目而视。黑颠心里明白,他倒是神色平静,心安理得,而且还有几分得意,对伊尹说:“老师,学生虽然年轻,可也听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尚中道者不避邪行。老师身居右相高位,可竟处随时坠落之境,不用些非常手段,如何得渡难关?为了生存啊老师。”
“出去,滚出去!”
伊尹喑哑着嗓子低吼道。“是是,学生告退,老师好生养病,大商朝廷离不开老师您啊!”
黑颠不急不怒,一边施礼一边退出去了。这样一直折腾了十几天,伊尹才慢慢清醒过来,他不顾身体虚弱,坚持参加对商汤的祭祀。群臣百官全都穿素挂孝,而纴巟、肖己、伯至等人都一身麻布斩縗(古代一种丧服,服重丧者穿),在商汤灵前嚎泣连天,举行殡礼七天。可是众人发现伊尹像变了一个样,不再像以前那么灵动开朗,不再处事那么冷静敏捷,也不再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而是变得沉默冷峻,不苟言笑了。可商汤之死让许多大臣生疑,特别是对那个“天命”生疑,也包括纴巟和肖己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