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请听臣下讲,”仲虺喘息着说:“伊挚本是奴仆出身,他胸怀大志,富有智慧,有远见卓识,能经国理政,这个本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他因为为奴仆时受尽蔑视和欺凌,所以,为了实现自己的志向,就会不择手段:游不论国,仕不择官,行不辟污,这种人是很没原则的,而且其心中的欲望永无满足。臣和他共事这么多年,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他全力辅佐君上,其实很重要的一面,是他自己要逆天改命,做人上之人。君上在位之时,他也许不会有什么邪行,但一旦君上千秋万载之后,他就会失去控制。所以,君上,为了大商基业的稳定和长久,请君上一定要多加小心,要想办法约束伊氏的权力,勿使泛滥,才可保商室无虞。”
商汤呆了半晌,他觉得仲虺说的第一点,很有道理,太子杺那个样子,也是自己一直担心的,他的病说犯就犯,一犯就要死要活的,真有可能一口气儿倒不上来就不行了,所以仲虺的这个提议很有必要。可对第二点就有点疑疑惑惑,他绝不能相信伊尹会对自己有二心,更不相信他会对大商江山社稷有什么危害,因为自己自从重用伊尹以来,他一直忠心耿耿,出谋划策,灭夏兴商,厥功甚伟,为国事操劳,成绩卓著,并没有任何让人生疑的地方。不过,仲虺和伊尹一直配合得很好,素无仇隙,何况现在都病成这样儿,垂死之人,更不可能是出自私人恩怨,说的话一定是出自真心,是真心为自己和大商着想,所以也不好反驳,就执着仲虺的手流泪道:“爱卿之言予一人都记下了,可爱卿不能放弃啊,一定要好生养病,赶快康复,予一人断断离不开你啊!”
仲虺勉强笑了笑:“君上厚爱,臣下敢不从命。可惜天意难违,臣下也无能为力啊。只要君上保重自己,大商江山安稳,臣下死也无憾了。”
商汤点着头,又好生安慰了一番,掩泪而出。三天以后,左相仲虺就去世了。商汤闻报,顿足捶胸,三踊嚎啕,痛不欲生,下令举国致哀,罢朝一旬,国中禁乐三月。同时亲自出面为仲虺治丧,与仲虺的三个儿子伯滬、仲挚、叔畴共同扶灵送葬,以三公的礼仪隆重埋葬了仲虺,并举行了三天祭祀仪式。一旬之后,商汤第一次上朝,在朝堂上,再次高度颂扬了仲虺的功业,对伯滬、仲挚、叔畴等仲虺的亲眷进行了赏赐。商汤决定再立一位左相,他想到了臣扈和咎单两位老臣,就想从中选一位为左相。没想到,臣扈、咎单二人坚决推辞。臣扈说:“君上,臣以为臣与咎单大人均无仲虺大人之才之德,且年岁老迈,不堪此任。”
“那么,两位爱卿以为谁最合适?”
商汤问。两个人共同推举湟里且或莱朱,这两位相对年轻,而且在灭夏过程中都立下了功勋,都可以作为左相的人选。商汤权衡了下,自从司徒庆誧阵亡之后,七大夫就以湟里且为首了,在灭夏之战中也建立战功,最有资格的。于是商汤就下令,任命湟里且为左相,莱朱为司徒,群臣称贺。之后,商汤说:“仲虺爱卿去世之时,告诉予一人,必须严格宗法,确定继嗣之制。所以,予一人决定,我大商从今以后,一律施行父子相继之制,废除兄终弟及之制。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群臣开始议论纷纷,商汤仔细听着,群臣是分为两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两派就宗法制度问题各执己见,发生了激烈争论。商汤看看伊尹:“右相大人是什么意见?”
伊尹急忙出班奏道:“君上,臣下以为此事不可如此决绝。”
“哦?爱卿说说看。”
伊尹说:“父死子继与兄终弟及,这是虞朝以来一直施行的制度,它如此施行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君主有子嗣,壮而有能,则父死子继固然甚善;但是很多情况下是不如人愿的。以有夏先王为例,夏后启传子太康,而太康无子,故以弟中康嗣位;又以我有商先王为例,先王季有二子王亥、王恒,王亥被有易人所杀,而子微尚幼,不能统帅商民,故以其弟王恒嗣位。可见,兄终弟及也是保证王位继嗣不绝的一个办法,断不可废弃。”
伊尹举的第一个例子还好,举的第二个例子可起了相反的作用,因为仲虺已经给商汤说过此事,王恒的即位导致了商人的第一次混乱和分裂,而且商汤这次讨伐西商与此事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恰恰是商汤的心病。商汤想了一下,说:“兄终弟及,是在特殊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绝非继嗣正道,而且会导致国家内乱,骨肉相残,所以予一人认为此事不值得提倡。现在予一人有子有孙,不能考虑此事,也不想给后人留下这个漏洞,所以,予一人决定废弃兄终弟及之制,以父死子继为宗法正统。”
伊尹愣住了,这时商汤第一次拒绝了他的建议,这可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不过商汤已经做出决定,伊尹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行礼道:“君上既已做出圣裁,臣等理当奉行!”
群臣见伊尹都答应了,也一齐行礼受命。商汤随即在朝堂上宣布:自己万年之后,太子杺嗣位;立太子杺之子伯至为孙太子,太子杺万年之后,即立伯至为王。这个制度就这么确定下来,但是商汤驾崩之后,就被伊尹给破坏了,这是后话。从朝堂上出来,宫正黑颠凑到伊尹面前,说:“老师,学生以为君上的做法欠妥。”
伊尹看看他:“你怎么这么说?”
“学生以为老师说得对,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本来就是两种可以互相补充的继嗣制度,不能只用一个而不用另一个,那会出问题的。”
伊尹摇摇头说:“黑颠,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君上自有他的的打算,既然君上已经做出裁决,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奉命。”
“是是,老师说得对。”
黑颠说:“普天之下,唯君为大,臣子无论到什么份儿上,都还得奉行君命。”
伊尹又盯着黑颠看看,叹口气,低头上车走了。商人迁国不到半年,国中就闹起流行病来,许多人病倒,而且开始死人。这病很奇怪,西商本地人不病,野蛮人们也不病,只有从景亳迁徙来的商人才病。刚开始的时候,是城邑之外的黎民生病,后来城里的邑人生病,再后来,连贵族们也开始生病,后来连商汤都病倒了,头晕恶心,呕吐痢疾,浑身无力,还发烧。而且祸不单行,还长了一身的疥疮,流脓流血,痛痒交并,痛苦不堪。这下整个大商一片惊慌,巫医们日夜祭祀、禳祓、用药,可效果不佳。商汤抱病上朝,让群臣赶快想办法,特别是巫医们。其中负责医药的巫竞、巫纲、医巢、医颁等人到处走访研究,向商汤汇报,这不是闹瘟疫,但实在看不出什么病。正在惶惶无计的时候,救命稻草又来了。这天,有人商汤禀报:“君上,莽宫外有个乘麉鹿车的老头求见。”
“哦,谁啊?”
“他年岁老大,说是您的熟人,叫锡则子!”
“啊哟,我滴天!”
商汤高兴地惊叫起来:“救星来了!快快,快请!”
也顾不得病体沉重了,急忙更衣,让寝宰奠扶着到了莽宫大室,见锡则子。锡则子带着青衣童儿走进莽宫大室,上前给商汤见礼。商汤说:“老神仙不必客气,本来应当出迎的,可予一人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
“呵呵,小老儿知道、知道,”锡则子笑呵呵地说:“小老儿这次来,其实也是为了帮商武王解决这个事儿。”
“啊,太好了,您请坐。”
商汤急忙让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