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梁带着狱吏押着成汤,进入吊笼,上面的狱吏开始摇辘轳,晃晃悠悠地往下放,一直放到最底层,四周一片黑暗,坑壁上都点着胳膊粗的灯炬照明,往上看看,坑口比个锅盖大不了多少。地面上湿漉漉的都是泥泞,不是因为刚下过雨,而是一直如此。最底层的地面直径十几丈,像个小广场,最中间位置有口深井,下面通着条地下暗河,也是这座巨大监狱的排水口,暗河就是排水沟,下雨或渗水就流到井里,然后顺着暗河排出,所以能不积水,但是到底太湿,一直泥泞不堪,走在上面陷脚。赵梁和狱吏押着商汤,打着火把、松明子引路,进了一个隧洞,隧洞只有一人多高,可挺宽,洞顶呈弧形,阴森森的寒气逼人。两边洞壁上也有灯炬照明,中间是条路,两边是一个接一个竖井,就是窔室,上面盖着栅栏,里面传出哭喊声、訷吟声、求饶声……,明显听到有人在里面活动,因为里面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一直往里走了大概有半里多地,到了最里面,伯熊让狱卒掀起一个竖井上的木头栅栏,用火把照着往下看看:“就这里吧。”
“哈哈,亳子大人,这里可就是您的新住处了,不错吧?”
赵梁嬉笑着:“下面可是好地方啊,下去看看吧。”
仲罴喊:“拿筐来!”
过来个狱吏,搬过一个绳筐,让商汤坐在里面,然后两个狱吏一起用绳子放下去。里面一团漆黑,寒潮气袭人,什么也看不见。哗嚓一声,筐到底了,可不是到了实地上,好像是落到了水面上。“成汤,出去,快!”上面的仲罴喊着。商汤站起来,迈步出了筐,哗啦一下掉进水里,急忙站直了身,才感觉到自己站在了很深的水里,都没到腰部以上了,而且那水冰冷刺骨,非常寒凉。原来,这里太深,是夏台的最底层,所以挖出的窔室里都渗水,这里又没连接暗河,水排不出去,一直有这么深的水,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井,用作牢狱就是水牢,人被放在里面,根本生存不了多久,活活地泡也泡烂了。“亳子大人,下面怎么样啊?”
上面赵梁幸灾乐祸地喊着。“还好,多谢左相大人,”商汤忍着怒气,用喑哑的声音回答着:“只是太黑了,能不能来盏灯?”
伯熊吼道:“牢里不许点灯……”“哎不不,”赵梁嬉笑着说:“亳子大人可以例外嘛。”
说着,赵梁从一个狱卒手里拿过一支松明子,对下面喊着:“亳子大人,灯来了,接住啊!”
然后把松明子扔下来,掉在水面上,嗤啦熄灭了。“哈哈哈!”
赵梁大笑着:“亳子大人,好好休息吧,别太累啊。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哈哈哈……”上面的栅栏盖上了,咣当放上一块磐石压住。商汤抱着膀子站在水里,不能蹲,不能坐,更不能躺,只能这么直挺挺地站着。水刺骨地凉,他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浑身发抖,牙齿捉对儿厮打,受伤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后来就疼得钻心了。等适应了黑暗,才看到,这个窔室的直径不过三四步,有两丈深,面前全是水,水面上漂着一些东西,伸手捞过一个来,原来是犯人用的木头净桶(马桶);又捞过一个来,是一领破席,水面上还漂着两块木头。看看远处还有什么漂着,趟过拉过来一看,吓了一跳,是一个死人;又拉过一个来,还是个死人,也不知道在这里泡了多久,都泡泛了,肿胀得像个鼓,白惨惨的样子吓人。商汤叹口气,知道被放在这里面的,根本就是和判处死刑没来去,都活不了多久,心里又一阵难过。站了一阵,终于抵挡不住劳累和困倦,开始打瞌睡,可是又不敢睡着,一是怕歪倒淹死,二是怕睡着了冻死。正在挣扎难过,突然感觉水面上有动静,急忙睁眼一看,大惊失色,他看到眼前不远的水面上影影绰绰地站着个人。“啊……谁?!”
商汤惊叫了一声。那人没吭声,一弯腰,从水面上把那支漂浮的松明子捡起来甩甩,甩掉上面的水,然后用嘴一吹,噗地一声,松明子燃烧起来,窔室里顿时一片明亮。商汤借着灯光定睛一看,红冠、红袍、红脸、红眉、红胡子,一双虎目灼灼放光,认识,是在陶唐氏见过的那位仲黎!“啊呀,仲黎先生!”
商汤惊叫道。“呵呵,商侯大人,久阔久阔!”
仲黎用松明子照着商汤,笑呵呵地说:“听说商侯大人被困在这里,作为朋友,我来瞧瞧。唉唉,这个地方,的确不太好。”
“唉唉,仲黎先生,别开玩笑了,这个地方不是‘不太好’,直是送死之所……”“是啊,是差了点……还有水,说实话,我最讨厌水了。”
仲黎往四面看看:“这样,我给商侯大人把这里收拾收拾,好歹您得能躺下睡个觉啊。”
仲黎说着,在水面上跺跺脚,商汤吃惊地看着水面开始象退潮一样呼呼地下落,最后落到底,消失得干干净净,而且地面上腾腾地冒起蒸汽,很快地面开始变色发白,变成了干地。仲黎把松明子插在坑壁上,四面看看,把那领破席拿起来抖抖,又铺在地上,把马桶捡起来摆好,又转头看看那两具被泡泛了的尸体,走过去,用脚蹴蹴,那两具尸体就象冰一样开始融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商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奇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有一点他相信了,仲黎是个神祇,而且十有八九就是火神爷祝融。“嗯嗯,现在看来,好多了。”
仲黎对自己的清洁工作似乎很满意:“商侯大人,您这一劫难,是天意啊,在下本事有限,也不敢逆天而行,所以也没法弄您出去,只能帮忙帮到这里了。”
“多谢仲黎先生,这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站在冷得刺骨的水里,成汤万分感激。”
商汤一边行礼一边说。“唉唉,不用不用,您帮我的忙,自然我也得帮您的忙。”
仲黎看到商汤还冷得发抖,笑了:“商侯大人,来,咱们换换鞋子。”
仲黎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脚上的红色麻履脱下来递给商汤,商汤急忙把自己脚上湿漉漉的布履脱下来递过去。“商侯大人,记着哈,不管什么时候别脱下您的鞋。”
仲黎嘱咐道:“您可一定要撑住,虽然说生死有命,可自己先要想着活下去;如果自己都不想活了,那可谁也帮不了你了。”
原来进了夏台监狱的人,大部分都是被冤屈的,在牢里忧愁苦闷,很快就恹恹病毙;有的不堪忍受恶劣的环境和狱卒的折辱,干脆自杀而死,所以进夏台监狱的人,简直就是九死一生。仲黎怕商汤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可全完,所以好言规劝。“是是,仲黎先生,在下记住了。”
商汤把麻履穿上,突然感觉到两股热流从脚底瞬间涌遍全身,顿时全身温暖,连受伤的左腿的疼痛也消失了。“啊呀,仲黎先生,您的这双鞋可真神奇啊!在下想问问,您……”商汤抬头一看,仲黎已经不知去向,只有洞壁上那支松明子在燃烧,把坑底照亮。商汤愣了一阵,叹口气,觉得又困又累,走到那领破席那里,伸手摸摸,已经非常干燥,捡过一块木头来当枕头(可能本来就是这里的犯人用来当枕头的),仰面躺倒,很快睡着了。——《太公金匮》里说:“桀怒汤,以谀臣赵梁计召而囚之均(钧)台,置之种(重)泉,嫌于死”,就是说夏桀对成汤很恼怒,就以赵梁的计策把他招来囚禁在均台,也就是夏台,放在深深的地牢里,几乎把他弄死。赵梁出来,就暗暗嘱咐熊、罴兄弟二人:别给成汤饭吃,那厮泡在重泉之下的水里,又冷又饿,用不多久就得挂掉,这可是夏后的旨意。只是要注意观察商汤有什么动静,别让他再搞什么猫腻。熊、罴二人点头唯诺答应。果然不给商汤送饭,只是偶尔派两个狱卒到井口那里隔着栅栏听听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