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侯赛因苦笑:“一个国家,每年因为疟疾死亡数十万人,每年因为炎症,死亡上百万人,无数人落下后遗症。 可就因为他们觉得老祖宗的医术更有效,所以拒绝外国的金鸡纳霜和水杨酸粉剂。 他们说这些东西有后遗症,还会给你举例,谁谁谁就是因为吃了这些药,落下后遗症死的。 谁谁谁又是看了奥斯曼的土医,药到病除的。 可是他们毫不关心在奥斯曼祖宗医术下,无数人死于疟疾和炎症。 现在明国的内外科手术治疗法,已经十分成熟(郑克均收容了华佗,托马斯·悉登汉姆等很多中外名医)。 可是到了奥斯曼帝国,这医术不但被传统奥斯曼医生抵制,也被百姓抵制。就因为他们觉得这医术是外国的,外国的一定是不好的。 只有奥斯曼老祖宗的,才是最优秀的,最智慧的。 你说,这样一个国家,还有什么未来?”
侯赛因望着一片片落叶,飘入护城河,随着碧波流淌。 “所以我不能去与郑克均谈什么交易,甚至不敢说,要研究明国的火器技术。 只能让明国百姓给我们奥斯曼帝国进贡。 维护我们这个古老帝国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奥斯曼的百姓喜欢我这样做,哪怕我这样做,出了两倍的高价,牺牲的是他们的财富。 因为这笔订单,将会有更多的奥斯曼穷人饿死,将会有更多奥斯曼人流落街头,将会有更多奥斯曼人妻离子散。 可是奥斯曼百姓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只会看到明国在向我们进贡,我们奥斯曼帝国是多么强大?我是多么的骄傲? 那个时候,他丝毫不会注意到他家的米缸已经空了,他的孩子有病没钱治,他欠了地主的高利贷,要拿自己的身体或者女儿的身体,抵债。 他们就是这样,伊丝玛,你说我能怎么办?”
侯赛因泪水止不住地滑落,绝望的样子,与他高大而英俊的身躯,不相匹配。 “侯赛因大人,既然奥斯曼从苏丹到百姓,都无可救药,你又何必救他们?”
“我也不想,可是我从小受科普鲁律家族的家训,我已经出不来了。 人的是非观一旦形成,太难改变了。 我有时候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去想那么多,就顺着苏丹的意,顺着贵族的意,顺着大臣的意,顺着百姓的意,办他们喜欢的事,不就好了吗? 反正我拥有的财富,已经足够我过上优越的生活。 我可以去买明国的武器,组建卫队防身。 可以去买明国的药物,为我治疗疾病。 管那些百姓死活干嘛?他们不是饿死的,病死的,是蠢死的。是咎由自取。 可是我做不到。”
侯赛因看向白袍女子。 “伊丝玛,你是乌克兰人,不会理解我作为一个奥斯曼人的心理的。 正如我刚才所说,奥斯曼帝国是一个古老的帝国,土耳其人更是一个古老的民族。 我为这个帝国骄傲,我为自己身为一个土耳其人自豪。 我希望这个帝国变得更好,让土耳其人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 我不想看到这个古老的帝国,一步步沉沦。 每当看到从上到下的愚昧,从上到下的因循守旧,从上到下的故步自封,我仿佛看到这个古老的帝国,正一步步走向崩溃。 再这样下去,这个古老的帝国,必定会没落,最终成为世界强国鱼肉的对象,最后分崩离析也不是不可能。 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很痛苦。 这种痛苦,不是理智能够克服的。伊丝玛,你明白吗?”
白袍女子缓缓摇头。 她真的不明白。 因为她不是奥斯曼人,而且,她从小就是一个奴隶,一个为生存,拼尽一切的奴隶。 侯赛因的话,她听不懂。 “算了,这些话我不该对你说。”
侯赛因摇摇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伊丝玛,你是易卜拉欣帕夏的人,他让你跟随我来到远东,除了保护我的安全,还有别的什么任务吗?”
帕夏是奥斯曼帝国的一个爵位名称。 伊丝玛的主人,名叫达乌德·易卜拉欣。是奥斯曼帝国的皇室贵族。并且整个易卜拉欣家族,是奥斯曼最豪富的家族,富可敌国。 同时易卜拉欣家族掌握多个奥斯曼仆从国政权,以及奥斯曼政界和军界,都有很多易卜拉欣家族的人。 在奥斯曼帝国,易卜拉欣家族是与科普鲁律家族并列的两大豪门。 两大家族几乎掌握了奥斯曼帝国的一切。 达乌德·易卜拉欣家里的财富,普通人无法想象,同时掌握了伊斯坦布尔的近卫军,是奥斯曼首屈一指的实力派人物。 伊丝玛,就是奥斯曼帝国与沙俄帝国开战,达乌德从军方手中购买的战俘。 “没有,主人就是让我保护大人的安全。”
伊丝玛简单地答道。 达乌德点点头:“多谢易卜拉欣帕夏的好意了,我们两大家族有许多矛盾,没想到他还不计前嫌,让他麾下最得力的扈从,来为我提供保护。 回去之后,代我谢谢他。”
伊丝玛点点头,却皱眉道:“大人要回去了吗?”
“不回去如何?郑克均不会同意进贡的,我们注定买不到明国的武器。 不过好在神圣罗马的人,跟奥斯曼贵族一样傲慢,他们也买不到枪炮。 以奥斯曼帝国目前的实力,我叔叔拿下维也纳应该没有问题。”
侯赛因的叔叔,就是目前统领奥斯曼西征军,正进军维也纳的大维齐尔(相当于丞相)卡拉·穆斯塔法。 目前的战场态势,依然是奥斯曼军队占优势,算算时间,奥斯曼的西征军,应该快到维也纳城下了。 奥斯曼六十万大军,一定能击败神罗的三十万军队。 “大人先回吧,伊丝玛还有点事。”
伊丝玛突然对侯赛因道。 “易卜拉欣帕夏还是交代了你其他任务?”
侯赛因拧眉看向伊丝玛。 伊丝玛摇摇头:“不是,我想回乌克兰看看。”
“乌克兰?”
“很久没回去了,有点想那里。主人特许的假期。”
“可是咱们乘船先回伊斯坦布尔,再从黑海进入乌克兰,不是更方便吗?”
“侯赛因大人忘了?东乌克兰现在被沙俄占据,从黑海过去的船只,肯定是上不了岸的。 如果我从陆路,经过西伯利亚进入东欧,沙俄不会怀疑。”
“这么远?”
“伊丝玛会保护好自己。”
“可你在那里的回忆,只是做奴隶的苦难。”
“就好像侯赛因大人说的,无论家乡多么不堪,家乡人带给我们多少折磨,我们依然爱生养我们的这片土地。 这不是理智能够克服的。 伊丝玛想回去看乌克兰的山水,乌克兰的黑土地,看看乌克兰的小麦是否成熟。”
“好吧。”
侯赛因没有理由拒绝伊丝玛。 伊丝玛武功极高,她应该也能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