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夭在床上动来动去,接着说了起来:
“我可以说一句很老套的话吗?”
“你要说什么?”
“床上有你的味道。”
“不好意思,很臭吗?”
“不会,让人心情很平静。”
有好一会儿,寂静的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
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再有轻敲玻璃窗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这才看见顾夭正面向我。
“我问你,君不语…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你问第二次了。”
上一次出现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不过从在班尼迪克蛋十分美味的咖啡店聊天后,只过了一个多星期。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是否建立起了足以让我回答这个问题的关系呢?
“我呢。”
看来声音的主人不是想听见答案,而是有话要说。
“我想我没有认真喜欢过男生。当然我也有过欣赏的男生,只是当我注意到对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顾夭这个包装时,什么感觉都没了。”
我相当能体会她话里的意思。
“每个人都在追求只装有美梦的宝箱,这世上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
“顾夭听见其他女孩子受到称赞也会生气,看见男孩子的裸体也会心慌意乱。”
“没错,还会放屁呢。”
“我啊…”
我莫名想聊了起来。
“其实我可能有过心仪的女孩子。”
“哦?”
我想起年幼的自己。
这段酸甜的回忆讲起来恐怕会太过酸涩,不过也算是我的一部分。
“小学的时候,暑假我都会去外婆家玩。那里在x县内,但是四周都是农田,比这里给人的感觉还要乡下。在我心里,那就是夏天的景色。”
顾夭不发一语,听着我的话。
“那个时候,有个邻居的女孩子每年都会冒出来。她长得和娃娃一样漂亮,长到背后的长发总是让我看了就心烦。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小吧,现在想起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时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翠绿色的稻海随风摆动,田里还可以瞧见水黾自在地游着。白天蝉鸣,晚上则是青蛙吵吵闹闹地叫个不停。
“她总是兴奋地跟在我背后,有一次白色洋装被河里的泥巴弄脏,还大哭了起来。不过…”
我试图想起她的长相,但是想起的只有那套宛如漫画女主角的洋装。
“我记得她老是把『真羡慕你那么自由~』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常听别人称赞我长得好看,或是运动细胞好,但是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她。我听到后觉得很高兴。”
借用顾夭的话来说,第一个撕开我的包装,对我这个人的内在感到兴趣的人或许就是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也就是从那一年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她。后来我听说她有了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长得帅,运动细胞好,头脑又聪明。这就是我纯纯的初恋与失恋的故事了。”
“这样啊…”顾夭以温柔的嗓音说:“那是唯一没有醒来的幻影呢。”
这么看来,她听出了我选择这个话题的用意。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关键因素,像是父母离婚害得我不相信爱情,或是至今依然追逐着犹如幻象的初恋。
然而,由于一再经历失望与背叛,不知不觉让我心中产生了满不在乎的想法。
原本热情地说着喜欢我的女孩子,隔天因为听信其他男生的造谣,对我摆起臭脸。而且那个造谣的男生,本来是我当成朋友的人,他就这么和意志消沉的女孩子结成一对佳偶。
这类低俗又无趣的恋情,从以前就充斥在我身旁。
“你觉得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我很害怕。我怕会像我遇到的情形那样,自己喜欢上别人,又自己讨厌起别人。所以说,我很羡慕叶薇。”
“我也很羡慕她,不只耀眼还很刺眼。”
顾夭的手轻轻伸过来,稍微碰了下我的指尖后,又缩了回去。
“晚安,不语。”
“晚安,顾夭。”
我们都累了吧。规律的呼吸声随即传了过来,我也跟着呼吸的旋律堕入梦乡。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绝对无敌最强的恋爱,肯定只有在逐渐稀薄的回忆里才找得到吧。
比方说,长大成人后回想起的这个夜晚。
——醒来时,顾夭已经离开了。
顾夭在家里过夜的隔天一早,我难得一个人悠闲地走到学校。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宛如一场梦境,房间里几乎所有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洗水池里有两人份的餐具,洗衣篮里也有两条浴巾。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但她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吧。难得的机会没能看见她刚醒来的脸庞,我心里有点遗憾。
我在河岸边随意走着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我快步走上前去,拍了下那个人的背。
“早,朱雀云丹。”
“咦?不语同学?”
朱雀云丹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惊讶。
“早安,顾夭呢?”
“我好像被甩了。”
“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没有出什么状况。”
听见我这么说,她似乎放心了一点。
她轻巧地站到我身边来,微微一笑。
“不语同学,这个…”
她碰了下我的后颈项。
“一大早在做什么,是要害我心跳加速吗?”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接着,她拿出手机,啪嚓拍了一张照片。
她一声不吭地把荧幕递到我面前,口红般鲜红的文字映入眼帘。
『多谢睡颜♥』
“…这、这是小精灵的恶作剧吧?”
朱雀云丹听着我的辩解,用白眼看着我摇了摇头。
那个混帐,我以为她默默离开了,没想到居然还留了一招。
“不语同学,你和谁都能做出这种事吗?”
“饶了我吧,我第一次的对象只会有一个人。”
“天晓得。”
朱雀云丹露出蒲公英般的微笑,轻柔地笑了起来。
“欸,朱雀云丹。”
“嗯~?”
“可以用卸妆的东西帮我擦掉吗?拜托你。”
“咦~怎么办呢~”
进入教室后,教室里似乎飘散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制造出这股气氛的罪魁祸首疑似是在黑板前对峙的顾夭与玉辞心。从容不迫的顾夭,与藏不住烦躁的玉辞心。这是怎么了,又爆发什么冲突了。
“找我有什么事,我还要念书。”
“原来玉辞心你是会用功到最后一刻的那种类型啊。”
“什么原来不原来的。顾夭,我们根本不熟吧。”
“对,完全不熟。”
玉辞心皱起了眉头。
顾夭是打算继续找她吵架吗?
“所以我要为了昨天那件事跟你说对不起。”
她毫不迟疑,干脆地向对方道歉。
“…啥?”
“我说对不起,昨天对你做出那种事。”
“…恶心死了,我可没有要跟你当朋友的意思。”
“啊,我也没有。”
“你…”
我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教室前面,而且还是全班同学的关注下做出这种事,怎么想都不是顾夭的风格。不过,从昨天到今天这样的变化,算是好的转变。
“还有,谢谢你来看比赛。”
顾夭又接着说,玉辞心的脸一看就知道整个红了起来。
“这到底是在…”
“我只是觉得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是面对现实了。”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用明白没关系,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心理而已。”
顾夭说到这里,注意到我们来了,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
“什么,你不要再和不语一起行动了!?”
叶薇大喊了起来。
第三天考试结束,为了往最后一天的考试冲刺补充体力,我们君不语小队的成员来到东公园旁的欧洲轩。我、琴狐、鹿巾与昔月影点大碗猪排盖饭,叶薇、花信封点猪排盖饭,顾夭与朱雀云丹点巴黎盖饭。巴黎盖饭是用炸肉饼取代炸猪排,调味用的当然是和猪排盖饭一样的调味酱。
“为什么?昨天天选高中的人都到学校来了,情况还是很危险吧。”
叶薇的疑问非常合理。
刚才料理全部上桌,大家正大快朵颐时,顾夭抛出了“我不想再继续扮演假情侣了”这句话。
鹿巾接着叶薇开口说道:
“我也反对。居然光明正大地跑到别人的学校来堵人,那些家伙实在很有问题。”
昔月影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你该不会只是在逞强吧?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
“——我觉得——”顾夭用自己的话说了起来:“也许把问题闹大的人正是我自己。事实上,在拜托不语扮演我的男朋友后,状况就急速恶化。如果我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对方,问题或许早就解决了。”
鹿巾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
“常识对那种人有用吗?对方可是忽然出脚踢老师的人喔。”
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他们已经都知道了。
在场所有人应该都认同鹿巾的话有理。
然而,顾夭依然面露安稳的微笑。
“我明白你们的担心。只是再这么下去,早晚还是只能坐以待毙。不管是不语还是大家,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我身边。如果要解决眼前的状况,必须要有人展开行动…”
她的口吻坚定而且坚决。
“那个必须展开行动的人,就只有我了吧。”
熟知顾夭个性的鹿巾与昔月影不再说话,想必他们是明白就算再反对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对于目前的困境,以及必须做出反击的现状,或许大家隐约都有感觉。
顾夭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当面拒绝对方能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的;况且既然当事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也没有阻止的权力。
“那个…”花信封小心谨慎地说:“至少让我们陪你一起跟对方谈,不行吗?”
我知道他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提出这样的建议。
顾夭也面露温柔的表情,回答了他。
“谢谢你,花信封。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只是这么做恐怕会造成反效果。对方要是再看见不语,恐怕会一拳揍下去。”
我非常同意她这句话。
毕竟我昨天简直是不要命地在挑衅对方。
“我不会一个人冲到天选高中去,基本上还是跟平常一样生活,只是如果对方再来找我麻烦,我会严厉地制止他们。”
她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么做有多危险?真正理解这两点的人,恐怕只有昨天听过那番话的我。
原本默默听着我们讨论的琴狐,朝我看了过来。
“不语呢?你同意吗?”
我把嘴里的炸猪排咽下去后,慢条斯理地回答他:
“她既然这么说,我没意见。我的基本原则是『来者不拒,往者不追』,就让她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不语!”
鹿巾猛地就要站起来的时候,琴狐伸手制止了他。
“这样的话,顾夭你最好先回去。大白天的,只要尽量选大路走,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顾夭说了声“也是”,把饭钱放下,站了起来。
“不语,还有大家,谢谢你们。我也差不多觉得厌烦了,我会赶快解决这个问题,恢复成平时的顾夭!”
我目送她挥手离开店里的背影,接着鹿巾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揹起书包站起来。
“我要追上去,不语。”
“随你便。”
反正今天大概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鹿巾走出店里后,其他人露出“怎么办?”的表情,往我看过来。
我心想,他没有留下饭钱。
离开欧洲轩,准备完隔天的考试后,傍晚我在萨莉亚与萧忘忧会合。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不要紧,我在念书。话说回来,这是不语第一次主动找我出来吧?”
之前顾夭请假时,是得知这件事的萧忘忧主动约我出来,因此的确是他说的那样。
“我有件事得跟你说。”
“忽然说这种话,很可怕啊。”
我尽可能以最大的诚意,向诧异的他说:
“顾夭昨天在我家过夜。我不能再陪你讨论恋爱上的烦恼了。”
铿的一声,装着冰咖啡的玻璃杯倒了。从萧忘忧那里流过来的水滴沿着桌脚往下滴,在我脚上的stansmith上滴出黑色的斑纹。
不过,在意倒出的咖啡似乎很不真诚,于是我直视着萧忘忧的双眼。
“啊~啊,打翻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他。
他抽出纸巾站起来,先擦了擦自己的裤子。擦完裤子后,他擦起了桌上的冰咖啡。
等桌子擦干净后,萧忘忧慎重地开口说道:
“过夜的意思是…”
“我自己一个人住,昨天她刚好发生一些事,心情不好,所以在我家住了一晚。”
萧忘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不语你本来就说过不会顾虑我,主动来告诉我也算是展现了诚意。那个…虽然很难启齿,不过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我们没有跨越朋友的界线,只是我们一时间太兴奋,在彼此面前展现出不同于平常的一面,拍了些照片,气氛还不错。我没办法再以公平的角度提供建议,不好意思。”
“你们会正式交往吗?”
“不…”
我把手上把玩的手机放在桌上。八壹中文網
“情况正好相反。我不会再扮演她的男友,也不会再陪她上下学。虽然刚刚才告诉你那件事,不过如果你依然喜欢她,还是有和她交往的机会。”
原本垂着头的萧忘忧抬起了头。
“我并没有爱上顾夭,只是我也不想再提供建议给你而已。”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情形很复杂,说起来会有点久,你想听吗?”
萧忘忧严肃地点了下头。
这是我能给眼前男人的最后建议,而且我也相信他诚实的态度。从顾夭在咖啡店找我商量,一直到昨天发生的事,我将与顾夭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我只掩饰了一小部分,模糊了细节,不过我自认有正确表达出顾夭过去的人生受到多少伤害,目前处在什么样的情况。
“先不论我和顾夭现在的关系,这下我和你就拥有一样的情报了。”
“听你这么说完后,我觉得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
他说着,豁然开朗似地笑了起来。
“要停下脚步还是迈开脚步,端看你的决定。今后如果不再是教导,而是一般朋友的关系,你还是可以找我商量烦恼。”
“谢谢你,不语。你费心教了我这么多,可是我感觉自己完全没有成长。”
“笨蛋,那是因为你没有成长的意思。你什么时候才要去找顾夭说话?”
“等成功机率再高一点…”
“你就等一辈子吧。”
我们看向彼此,大笑了起来,不再需要其他话语。
我接着上了一次洗手间,慢条斯理走出洗手间后,我把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里,揹起我的后背包,钱放在桌上,然后早一步离开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