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个自己在大叫着“你必须背负这个重担”。当初没有拒绝的人是你,如果你不想这么做,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这件事。不说“做不到”,不承认自己“没辙”,是你为了维持君不语的理想形象,利用了花信封。既然如此,你至少要对结果负起责任无论如何,在失败的那一瞬间,君不语也会跟着破灭。
我叹了口气。
…砰噗,或者其实是简单的啪叩。
背上受到了相当强烈的撞击。
“哟,这不是君不语吗?怎么啦,回家社居然这个时间才回家?”
我转过头去,把肩上的健身包用力往我的后背包甩,像是要踢开我那沉重思绪的人是昔月影。
“我陪花信风,然后送他回家。痛死了。”
“你的反应太夸张了吧。离开篮球社之后,你就懈怠了吧?”
“夸张的是你的招呼方式。你今天没社团活动吗?”
尽管夕暮低垂,社团活动的时间规定到七点,对总是练习到截止时间的篮球社来说,这时间太早了点。
“今天顾问老师有事没到社团来,所以我们只是稍微练习一下投篮就结束了。我觉得消化得不够,想到东公园活动一下身体。君不语,你有时间的话就来陪我吧。”
“我刚来回走了十二公里的路喔。”
“你只是走路而已吧?连热身的效果也没有,不是吗?既然你陪了花信封,那就顺便陪我吧。”
“你的语气像是『因为骑脚踏车同学,就可以顺便参加环法自由车赛』一样。”
“好啦好啦,上来吧,老哥。”
为了叫住我,昔月影从她那辆gios蓝色城市车下来。这时候她跨上车,伸出大拇指比了下后轮。后轮没有鹿巾那辆淑女车装上的火箭筒,大概是要我随便找个地方踩。
“肩膀借我扶一下。”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你不用扶就能站在后面,我建议你可以加入杂技团。”
我抓住昔月影的肩膀,小心不要挡到后轮,脚随便找了个地方踩。单车车身有些倾斜,不过昔月影马上把车身扶正。
“君不语,没想到你这么轻,之前载鹿巾的时候真是累死我了。”
“这句话女孩子听到会很高兴,不过身为前运动员,我的心情很复杂…”
昔月影轻盈地踩起脚踏车。光是这个月,我就和朱雀云丹、叶薇与昔月影三个人共乘过一辆脚踏车,其实我的青春还蛮充实的嘛。
昔月影的肩膀有着女孩子的纤细,但她结实的身体仿佛即使承受我全身的体重也不会垮下。我有些软弱的内心,险些败给这样的诱惑。
“你可以压在我身上没关系,君不语,你那样很累吧?”
昔月影如此说道,宛如看穿了我的内心。
“靠在女孩子身上,会影响我的名誉。”
“你要是不在乎这种事,就是个好男人了。”
“不正是因为在乎这种事,才是个好男人吗?”
“也许吧,女孩子们可能会这么想。”
与昔月影的应对看似简单,其实困难,就像在庙会上面捞金鱼,必须捞起黑色凸眼金鱼,又不能让网子碰到其他金鱼。
单车骑了五分钟后,我们抵达离汤问梦泽最近的东公园。昔月影马上急忙脱下裙子,当然裙子底下穿着短裤,上衣则维持原状。
…伤脑筋的是,又不是这样就不会让人心跳加速。
“我想热身,先来拉个筋好了。可以帮我按住身体吗?”
昔月影说着,在杂草稀疏的操场上面坐下来,双脚打直。
“是是是。”
我绕到昔月影背后,把全身重量按在她身上。她的背碰上去不冷,而且还有点温暖,透过彼此的上衣隐约感觉得到湿气。
“嗯…”
“你的身体真柔软。”
我说着,刻意不去注意在我眼前晃动的马尾,以及头发底下的后颈项。我发现自己碰到了内衣扣子,不着痕迹地改变手的位置。
“因为这是基本中的基本…为什么你刚才表情那么凝重?”
昔月影若无其事地说。
“…我有吗?”
“有啊,你偶尔会露出那种表情。”
“你是因为这样才约我一起来的吗?为了让我放松心情。”
“怎么可能,这是两回事。有对手一起练习,我比较能燃起斗志。”
“嘿啊。”
昔月影让双脚向外打开,我和刚才一样依序往右脚、左脚和前方把她的背往下按。她整个人滑稽地往下倒,止汗喷雾的香味随着她的每个动作微弱地飘散着。
“假设在正式比赛上面规定要得到一定的分数,而且大家都在鼓励你,说你一定做得到,你会怎么办?”
昔月影在身体前面让脚掌并拢,用手抓住指尖。我把手放在自己双脚膝盖稍微内侧的位置,从上面让身体的重量往下压。她的脚柔软得难以想象和我同样是人类,细致光滑,有些微热。
再说,虽然知道是柔软操,但这个姿势在各方面都有问题。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努力达成大家的期待。既然大家都说我做得到,我不想辜负他们。”
“哟!”昔月影吆喝一声,站了起来。她指了指地面,要我也来拉筋。
“万一结果不如预期怎么办?如果比赛输了?…好痛好痛好痛。”
“你的身体好硬。果然你在离开社团后,就偷懒没练身体了吧。这个嘛,结果不如预期,是我的实力不足。我会调整心情,向大家道歉,然后加倍努力。”
背上不只是痛而已,拜托不要理所当然地把欧派压在我背上。如果都是运动社团的同学,而且都是女孩子的话,这么做是没问题,不过男生和女生一起拉筋的时候请自重,真是的。难道她和鹿巾一起拉筋时也是这个样子吗…这不是害我产生遐想了吗?
“继续努力下去不会觉得很空虚吗?真的很痛好痛痛死了。”
“大爷,你的身体很僵硬喔。努力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吧?如果没办法一再忍受下去,我会停下脚步,不过目前我还没有那个意思。君不语,你为什么离开篮球社?”
“…因为我不想剃光头。”
“啊~你在敷衍我。”
我站起来,和昔月影背对背,互相勾住对方的手。接着我把腰往下弯,把昔月影背在背上。
“唔~呃~可是我之前看你比赛的时候,你的球技没有差到会让你因为这种小事放弃。虽然领域不同,至少我还看得出来你对运动的热情。”
“恐怕就是热情不够喔。”
接着轮到昔月影把我背在背上。
“你怎么样都不肯说吗?唔唔。”
“要断了要断了!!我身体弯成跟鯱一样了。”
昔月影把腰用力往下弯,我伸展开来的背就像要裂开似的。
“…好了。”
昔月影稍微伸展了下腿部肌肉,接着打开放在旁边的球袋。她从草坪移动到水泥地,咚咚运起了球。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可是就算不打篮球,还有篮球员这条路可走啊,老哥。只要稍微训练一下,你应该可以比一般的正式球员还要厉害。”
“如果你愿意每天陪我拉筋,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对比自己弱的男人没兴趣。”
“劝你别小看了我的运动神经和色欲。”
昔月影没有理会我轻薄的言行,继续说下去:
“我就陪你玩玩吧。因为这里的篮筐是小学生用的,不如我们来比运球过人,完全摆脱对方就算成功一次,谁先成功十次就算赢,怎么样?”
“怎么判断有没有完全摆脱对方?”
“由防守的一方判断,『刚才那次没有成功』你要这么判断的话请便,先攻也让给你。”
昔月影说出极富她风格的规则,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求之不得。”
我重新绑好stansmith的鞋带,脱下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体育男儿,这种对决格外燃起斗志。
我想起棒球比赛开始前那激动的情绪,有些怀念。
我接过球,在运球的同时压低身体重心。
昔月影也一样压低身体的重心。
“既然要比,输的人必须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你想问什么?”
“你离开篮球社的原因…我是很想问这个问题,不过我想,今天就问你刚才失魂落魄的理由好了。”
“我又没有失魂落魄。”
“不,你有。我在比赛的时候,也很擅长从对方的表情看出心境变化。”
“…受不了你。如果我赢了,我会问你色色的问题喔?”
“问我这种问题做什么?不过,随便你吧,万一我输了,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
“成交。那就顺便再加上一条,输的人要去便利商店买热食来,而且当然是输的人请客。”
“没问题,老哥,放马过来。”
我做了个假动作,朝昔月影惯用手的反方向踏出灵活的一步——
“…买来了,昔月影大人。”
“太慢了~我都等五分钟了。”
“在卯足全力较劲后要我全力冲刺去把东西买回来,你是魔鬼吗?”
我彻底输了。我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放水,但是最后只成功了五次。而且那五次大多是利用体型的差距强行闯过去,方式相当蛮横。
从女生的标准来看,昔月影在篮球选手里面的身高不算高,为什么她能在一线活跃,我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她的速度极快。若单纯只是直线冲刺,我的速度远胜过她,然而她那些细微的动作变化实在快得非比寻常。她只要做两次假动作,我就跟不上了。
“哎呀~君不语果然厉害,就算是运动神经好的男生,让新手成功五次,对我来说简直是屈辱。我可是能和鹿巾比得不相上下。话说回来,赢了就是赢了,谢啦!!”
“哼…你打倒的只是君不语小队里面最弱的一个。”
“…刚才你又没有完全摆脱我。”
“你还在说啊。”
昔月影轻巧地转着像是吸附在手上的球,放回袋子里面。
“你没忘记我们还有一个赌注吧?”
“我真的没有失魂落魄,只是在思考事情而已。”
“好啦好啦,把事情告诉小昔月影吧。”
我感觉像是让昔月影玩弄在掌心,不过接受对决的人是我,事到如今也没有资格抱怨。
“…受不了你。我之前说过我在帮忙花信封吧?”
“你是指为了让他以前的朋友刮目相看,要帮他变得帅气这件事吧?”
我点点头。
“总觉得…我胸有成竹地说要帮他,万一事情不顺利的话怎么办。他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我可能会害他又受到一次伤害,到时候我该怎么负起责任。”
“所以你刚才才提到期待什么的吗…”
我讨厌说丧气话,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朋友面前。
“当初鼓励他的人是我。所以我一定要做出成果。”
“君不语…该怎么说呢…”
我就知道,她在同情我了。
我并不想要同情或是安慰,也没有想过要别人理解我的想法。
我单纯只是愿赌服输,付出代价而已。
刚才果然应该嘻皮笑脸敷衍过去。
“你居然这么蠢?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嗯?
“你把自己当成完美的超人吗?没想到是这——么无聊的烦恼。”
昔月影的语气犀利,说出口的话和我猜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嘛,我本来就是完美的超人啊。”
昔月影用力捏住我的鼻子。
“这个高傲的鼻子不如由我小昔月影来帮你扯下来如何?君不语,你是教练,花信封是场上的球员,这个比喻你懂吗?”
“噗咚,很痛。”
“教练选出来的先发球员,如果在比赛中失误,教练需要负起全责吗?在立场上,教练的确是需要负起责任,可是不会是全部的责任。球员失误是球员的责任。在场上丢人现眼,那是决定接受安排,上场比赛的球员的责任。君不语你明白吧?”
…也许真如她所说的。
“花信封是自己决定选择你这位教练,上场比赛。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这样,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最需要对结果负责的人是花信封。”
昔月影放开我的鼻子,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把全部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太瞧不起花信封的努力了。我反而想问你,你在打篮球失误的时候,如果教练说『都是我的责任』,你会接受吗?”
“…不,我不能接受。那种说法好像我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完全取决于教练。”
昔月影爽朗地笑了。
“正是如此。『拜托别擅自抢走我该负起的责任,一个人沉浸在感伤里面好吗?』,会这么想吧?教练的责任是在钜细靡遗的指导过后,在最后相信球员,把他们送上场。当球员陷入危机时,再伸出援手。如果失败了,就一起反省,再度继续前进。”
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也许我在不自觉中,擅自认定花信封是比我低下的人种,弱小到必须由我来操控他的一举一动。
…我还说什么要相互理解,真蠢。
昔月影有些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脸。
“别得意忘形了,君不语!”
太阳般的笑容过于耀眼,我稍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