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照耀,万物勃发,伴随着山涧鸟鸣,吹来阵阵春日芬芳。元凯正在犁地,见父亲送水过来,远远喊道:“阿大,怎么还过来了?”
太爷将水放下,活动活动筋骨,“开春了,该出来活动活动喽。”
元凯指着大片的耕地,“再过几天,这地就犁完了,就等春雨来了。”
说着,拿起陶罐,给父亲续上水,“刘叔在河滩摆渡看到弗羊,问了几句,说是去游学。”
神秘兮兮的探头问道,“阿大,平安媳妇到底是什么来路?”
太爷摇了摇头,“这些咱不知道,咱就知道人家有个好媳妇就行了。”
元凯言道,“年前我去县城卖山货,碰到了曹屠户,就聊了会儿,他听县城郎中说,平安媳妇来历很不简单,是跟着一个大道士出现的,口音也是皇领人,识文断字的,也不是咱们这种乡下土人,还是大贵族出身那……”“大贵族?”
六太爷没牙的嘴裂开,笑的皱纹更深了,“你知道啥叫大贵族吗?我当兵那会,认识个佐领,也不过是小贵族句家的女婿!你知道,咱们偌大个东元,有几个大贵族?能称得上大贵族的……”伸出来一个手掌,“不超过十个!”
元凯有点开窍,“原来大贵族这么难当,我还以为是大地主那。”
太爷点头,“那是祖上打下的基业!帮着主子打天下,尸山血海走过来的!”
元凯有些遗憾,“要是能攀上这些大贵族就好了,这家也发达了。”
太爷摇摇头,“攀上也不见得是好事!就我们那个佐领,被王位的事牵扯,全尸都没有落下,被斩首后,在辕门上挂了三个月,被乌鸦啄的啊!同去巨嵎那会儿,我们还有点交情,他的战马就是我来喂的,见面能喊出我的名字,他若是不死,说不定,阿大也能混个百人将当当……”说着,脸上露出丝丝缺憾。元凯言道:“听娘说过,你当兵时,还去过巨嵎那。”
太爷浑浊眼中蕴含着骄傲,“五十多年的事喽。那时候,我还是二十多的后生,别提多壮实了,那是先先王,就是八年前薨了的成王的父亲继位。”
元凯盘坐下来,好奇的问道,“薨了?啥意思?”
太爷有些得意的笑道:“薨了就是死了,咱老百姓死了,叫死了;人家皇帝死叫崩了;王上死,叫薨了,这可是当时文书教过的,不让说死了。”
“阿大,你当时去干啥了?”
“我高壮,力搏也厉害,还懂马,从泰宗大营选出来,去助襄王登基,二万多人骑马去了巨嵎城,一千多里地,没白没黑走了十五天啊,屁股都磨出血了!”
说着,指着在费力犁地的老牛,“晚上给加点豆料。”
李元凯好奇的问道:“王上登基热闹吗?”
太爷摇了摇头,“什么登基啊,连城都没让我们进。”
元凯目露失望,不解的问道:“那大老远去干啥了?”
太爷笑道:“说是有人要作乱,让我们去护驾,他们说了一堆大道理,什么仁义礼节的,我们当兵的,啥也不懂,到时候,跟着将旗冲锋就行了。”
元凯哂笑,“这么辛苦,啥都没捞着。”
太爷满意笑道:“王上登基后,说我们千里护驾有功,玩命的跑了十五天,就赏了十五两银子,没这银子啊,哪有你们这些小子,你奶奶就是凭这银子,才给爹娶的媳妇,才有的咱这个家啊!说起来,咱还要承人家王上的恩得!”
“五十四年了!”
太爷面露追忆,“当时我才二十四,你娘才十七岁,那可真是村里一枝花,聘礼就五两银子……”老人眼前浮现那个扑闪着眼睛的娇羞女孩,望着远山,似有泪水闪烁,“过几天清明了,该给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先祖们扫扫墓了,爹有些话,要对你娘说。”
李元凯点头,“我知道,早就备下祭品了,让小的都过去……”二人正在聊天,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请问,弗羊家居何处?”
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太爷和元凯赶紧转过身去,见到一名俊朗公子,此人正是救过李乂的黑袍客,虽是举止谦恭,却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上位者姿态。太爷指着前方道路,“沿着这条路直走,也不太远,碰到人家就去问问。”
春日山景别有一番滋味,黑袍客慢慢欣赏着,隐隐看到山口有户人家,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荒野中的孤零零小屋,让人觉得诡异,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平凡无奇的石屋中传来的莫名的压迫感,这种恐惧的感觉已经消失很久了。公子正想离开,屋内传来了缥缈声,“公子请进吧。”
房门无声无息的开启,黑袍客被莫名的吸引,鬼使神差的抬步而入。石屋晦暗不明,淡淡的幽香让公子有些心神荡漾,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觉察到黑暗中闪烁的冷峻眼光,黑袍客心中一紧,正要张口。黑暗中传来缥缈难测的声音,“喊我癫婆婆吧。”
公子不觉得握紧扇柄,“婆婆,为何喊我来此?”
沉默片刻后,癫婆婆问道,“你和那个黑小子什么关系?”
听闻“黑小子”三字,黑袍客突然感到有些眩晕,口舌有些干燥,立定身体,从眩晕中恢复过来,声音颤抖的问道,“婆婆见过我家主公?”
“主公?”
婆婆嘲讽道:“这世道,连阿猫阿狗的乡野小子都称王称公了。”
热血上涌,黑袍客气氛的骂道:“无知村妇!竟敢辱我主公。”
“啪”的一声,黑袍客只是觉得眼前一花,脸上便是火辣辣的疼痛,手中扇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所夺,“卡拉拉”声中,坚韧的金丝玉扇成了碎片。“快滚!”
婆婆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趁我改变心意前。”
一股无声无息的强大的力量传来。狂暴的力量无法抵御,被重重的掀翻,摔落在院中。黑袍客惶恐不已,狼狈离去,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太婆竟是天人之姿,想自己纵横数百年,没想到在这里,被人视作无物,此人无心杀死自己,要不然自己难逃一死;喜的是,终于打听到了主人下落,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主公了,没想到,竟在人世间。想起主人来,顿感热血沸腾,耳边响起了战马嘶鸣,眼前浮现出铁蹄飞腾,随着主人征战四方的岁月真是令人回味啊!黝黑的铁汉在阳光下挥舞铁锤,看着眼前的一幕,黑袍客眼中不自觉的流出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压抑的感情,扑通跪拜下去,“主公!”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正在全神贯注打铁的野望身体微微一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黑袍客,眼睛瞪圆,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不确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无数次回忆的家伙,惊呼道:“是小……猴……子,程星垣。”
“主公,是我,我就是小猴子啊!我就是一直跟随你的小猴子啊!”
听到这个称呼,黑袍客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眼泪磅礴而下。这哭声让野望有些不知所措,喝道:“哭啥,赶紧给我停下。”
有些不满的骂道:“像个娘们,别婆婆妈的了。”
见黑袍客还在跪着,野望骂道:“别跪着了,老子这还忙着那。”
说着,随手将大锤递了过去,指着铁毡上的锄头,“来,给我抡锤。”
说着,还有些埋怨的口气,“没了那个傻小子,一个人打铁都不方便了。”
听到这喝骂和吆喝,黑袍客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赶紧的将锤子接了过来,按照野望的要求,叮叮当当的捶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