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杨凤岐寻到了那名乞儿的住处,竟然是在东面坡后山一座小寺的伙房里,寺里的大和尚正在使劲的添柴加火,那名乞儿则抱着厚厚的棉被缩在火炕旁,即便如此,众人一进伙房便是一股寒气铺面而来,好似掉到了冰窖。
梁县尉大手一挥便要指挥衙役们上去抓人,却被叶霜喝住。 “梁县尉,佛门重地,直接抓人怕是不妥。”烧火的大和尚也停下动作,走了过来喊了句佛号道:“不知诸位施主来此,是有何事。”
梁县尉低头一拜,“大师,我们只是想将伙房里那名乞儿带出问话,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大和尚满脸疑惑的看着众人,问道:“乞儿,我这什么人都没有,施主是不是看错了。”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愕不已。
正在院子里等着的玄枫三人摇头一叹,正要出声。转头却见一个破衣道士站在门口,三人默契的收声,静看事态变化。梁县尉转头见到他也不惊讶,反而让衙役们将他请了进去。 “先生,您来了。麻烦您看看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大师竟说这房里无人,可我们明明看到那人就缩在那灶火旁边。”原来来人就是梁县尉先前提到的刘道士,他冲众人轻轻点头示意,让梁县蔚带着众衙役退至门外。 他又抬头瞥了眼还停在门旁的玄枫几人,却也不曾出声赶人,裙摆一撩抬脚踏入伙房之中,看到灶火旁的乞儿,从怀中掏出两张黄色符纸,上头有用朱砂画的符文。他将符纸展开,以火咒驱逐寒气,叶霜等人瞬间便能察觉到伙房内的温度回升,杨凤岐脸上也终于难得露出惊讶的神情。 接着刘道士定起两张符纸,大喝一声朝着角落的乞儿打去。那乞儿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而原本站在门口的大和尚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般吓得跌坐在门口,抖着双手举在胸前合十,口里不停的念着佛经。 叶霜虽然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不知为何此番再见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竟然不觉得骇人,反倒是一派人之中最镇定自若的。额,为何是再,叶霜也没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那个乞儿在被符纸打中之后,挣扎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整个人已经开始变得干枯,他的脸部也慢慢凹陷下去,面无血色却又因为脏污以致面庞漆黑。被符纸打中片刻后他狂躁的跳了起来,险些就摔到了一旁的大锅里,锅里还烧着滚烫的热水,这要掉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乞儿摇摇摆摆的朝着门口冲来,衙役们被他的模样吓得退出了庭院外,只剩了叶霜、杨凤岐和梁县尉还站在刘道士的身后。 只见刘道士捏了一个手诀,口中念念有词的,忽然双手一伸,符纸也随之贴到了乞儿的额前脑后,他整个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不停的干呕,过了许久才吐出一个血淋淋的生肉丸子一般的东西。 刘道士迅速拿出一个木盒将那肉丸收了进去。叶霜瞧那木盒有些眼熟,立马想起那日从小侍女手中看到的盒子与眼前的这个非常相似,都刻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花纹。 “这木盒?”
叶霜指着木盒看向刘道士。
“啊,叶小郎君,这木盒是专门用来装载魔物的。这乞儿是被血魔侵染才变成这样。方能大师也是因为与魔物相处时间太长,吸入了魔障所以才看不到这魔物。”“魔物?和妖怪有何不同吗?”
杨凤岐对那木盒不感兴趣,但对刘道士说的魔物倒是颇有兴趣。
刘道士将木盒收起,领着众人出了院子边走边说着,“这魔物与妖自是不同的。无论山精鬼怪亦或是魑魅魍魉,都有其生命周期,也有其生命逻辑。所以尚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则魔物,尤其是那低等魔物,只为生存而生存,甚至许多魔物不老不死,无形无矩,无迹可寻。”说着又指了指手中木盒,“今日我擒住的便是一未成形的血魔。按理来说,数年前血魔曾在京都兴起一连串血案,已被当时的国师张远道人所灭。如今却又在临安再次现身,便可知这魔几乎无法完全毁灭。然则妖一旦身死神灭,便再无该妖的踪迹可追寻。我想这便是魔与妖的不同吧!”
叶霜和杨凤岐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等说法,半响都在思索消化。梁县尉并一众衙役远远听了些便当故事消化了,不再去想其他。如今凶手也被抓到了。所有人皆大欢喜,恨不得立马绑了人带着那装着所谓血魔的木盒回县府领赏。 玄枫三人见他们出来,起身迎了过来。秦并不满的瞥了眼押着那名乞儿的衙役,忍不住出声,“此人亦是受害者,你们何必还要押着他?”
“这位小郎君说笑了,凶案现场就他一人,就算刘道长所说妖魔为真,但说不定此人本就心生歹意,恰好与那妖魔协作害人也不一定呢。”
梁县尉却只是不屑的笑了笑,便命人将那乞儿押了回去。秦并还欲与他争辩,却被紫夜喝住。
梁县尉心也早已不在此地,再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刘道士对他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木盒却未交予给他。反倒是在见到玄枫他们后过来行了一礼,趁着众人未注意之际,轻声问了句,“诸位可是修者?”玄枫不可置否的轻点头,刘道士颇为开心的晃了晃脑袋,见叶霜同杨凤岐也向着这方走来,不便谈论太多,落座后反而沉默许多。 叶霜似乎还有些郁结,“原本以为会是一桩疑案,却不料牵出这等怪事。血魔?竟料不到这世间真有妖魔之物。”
杨凤岐略微不屑的宽慰好友道:“那又如何,这妖魔也不见得有多厉害,这不就轻易被擒住了。有何好忧愁的,我们依然过我们的日子,不见得这玩意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叶霜抬眸看了眼好友,忽而释然,坦荡一笑,“也是,人也好妖魔也罢,做了错事也一样要付出代价。”
见他想通,玄枫三人相视而笑,玄枫递过一杯清茶给他,笑道:“原本叶兄是请了我们来帮忙的,却不成想我们是半点忙都不曾帮上,倒是让你白跑了两趟。”
“诶,江兄这话就见外了。你们本就只是来本地游览,却被我拉入这等怪事之中,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叶霜却连连罢手,杨凤岐此时对他们成见也没那么深,也说道:“此事无论如何,也是你们当初那番话点醒了寒露。算我们欠你们一场,你们有什么需要尽可提出,一般的事还难不倒我。”
玄枫倒是没什么所求,干脆眼巴巴的看着紫夜。秦并倒是想法一堆,就是没有机会说话,刚刚他已经被紫夜禁言了。 刘道士见他们似乎颇为为难,出声解围道:“几位必定是刚来临安,对这还不太熟悉,这位小凤郎家中有一座茶园,那儿的风景甚好且茶香怡人。平常人可难得有机会入园一观。”
“哦?”
紫夜来了兴趣,抬眼看向杨凤岐笑问道:“不知可能有机会入园一观。”
“只不过是个茶园,有什么不可的。不过这几日可能天不太好,雨多,上山路不好走,等天晴的。”
他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无谓的说着。
紫夜点点头应道:“好。”几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寺里的大和尚此时也清醒过来,为了表示感谢还特地烧了斋菜请他们吃。饭后已近黄昏,这小寺说远不远,未免回去太晚,所有人便同大和尚告了别一同下山去了。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依儿本想帮他们热饭,紫夜直接道明已经吃过了,她也只好作罢,将高椅搬进大厅。 秦并忍不住问道:“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寻着这事查下去。”玄枫不解的看着他,“这事有那么想不通吗?他们也不傻,那刘道士直接都点明了京都,再加上死的人是长洲少尹家的侍女。而他的女儿苗思慧近日恰好接触了一批从北方来的学子。当日如此高调的邀斗,却没有了后文。他们怎么可能还想不通这其中关节。那县尉一路紧跟着我们,最后却轻易离去,想来所有人早已通过气了。只是没与我们几个外乡人说道罢了。”
“他们可真有趣。”
紫夜感叹了一句,对此事便不再多言,似乎茶园之行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已经在和依儿计划前往茶园的事宜。玄枫看着她和依儿热烈讨论离去的背影,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如杨凤岐所说,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雨连下了好几天,几乎没有停歇。某日玄枫撑着伞同紫夜出去买菜,路过留河,发现水已经涨至岸边。街角的小河甚至已经溢了出来,很多人出门干脆打着赤脚,直接便趟过水深的地方。孩童们用渔网网了些小鱼养在了水洼里,并用树枝逗弄它们。 紫夜静默伫立许久,玄枫站在她身边也陪着她看了许久。她忽然侧头看向他好奇问道:“若你我是那些鱼儿,会不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