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御书房。
皇帝杨宏德坐在龙椅上，刘进玉伴在身侧伺候。
太师宋濂，六部尚书蔡承守，宣庆侯，勇毅侯南堂明坐于下首两侧。
不久后，国子监酒祭贺甲年和翰林学士张天祥觐见，将此次万名参考试卷中，选出的十份可列入三甲的试卷呈于皇上。
斜靠在龙椅上的宏德帝慢慢起身，拿起其中一份试卷看起来。
“嗯，不错。”
宏德帝边看边点头，完之将此份试卷递于刘进玉，挨次传给宋濂等人
“你们也看看。”
宋濂率先接过，先看了眼考生姓名，神色平常的阅览完毕传于下一位大臣。
等传到戾气过重的毅勇侯手里时，南堂明只略看了眼试卷是何考生，就合上交还给刘进玉。
他主动来此的目的也不是看谁是状元，谁是探花。
这场科考本就不是他们权贵所支持的政策，之所以来看一眼，只不过是没能成功除掉丁野，阻止他踏入安京。
没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碧玉山庄，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那个新上任的庄主姚程鹏，说什么有高手护丁野，暂时不得入手。
屁，无能就说无能，是他高看了碧玉山庄，什么江湖第一门派，不过尔尔。
南堂明目光时不时扫过从容协助皇上阅卷，提出意见观点的宋濂，心里像是燃了火似的烧得慌。
此次殿试，谁得三甲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丁野。
除了他儿惨死私仇外，一个宋濂已经让他们束手无策，再来一个丁野，权贵在朝堂将越来越难。
风来八方，温凉舒怡的御书房内，不光只有南堂明密切等看丁野策文，宋濂，甚至坐在龙椅之上的宏德帝亦都在按捺心绪，面若如常的静待。
贺甲年和张天祥不知坐在御书房众人的各异心思，却也如坐针毡，不知自己最后的决断是否正确。
“这位梧州太守府的李元确实文采斐然，见解独到。”
宋濂合上李元试卷，对宏德帝道：“臣认为此子可列入三甲。”
昨日宿在乾清宫，难得心情寡欲休息良好的宏德帝，今日没有困倦，对宋濂说的话认可的点了下头，又翻了翻桌案上的十份试卷，懒懒道：“只有这些人的吗？”
贺甲年和张天祥听闻皇帝之话，赶紧起身应答。
“回皇上，卓越优异，可堪三甲之姿者都在于此，至于余下考生策文观点，臣等认为略为浅薄，故没有呈皇上阅。”
贺甲年恭敬呈禀，过后又补充道：“若皇上想看哪位考生试卷，臣可命人速速送来。”
御书房一片安静，宏德帝随意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刘进玉依旧是往日笑眯眯模样，时不时给皇上添茶。
下首宋濂沉静喝茶，看着漂浮茶水之上，暗色茶叶的深眸，却隐着一抹沉郁。
“哈哈，皇上，看来此次科考也就这样了。”
听闻贺甲年之话，南堂明一改阴郁戾气，笑容愉悦道：“臣看这状元首选，非皇上看中的那李元莫属了，其余声势大雨点小的考生不过是泛泛之辈。”
“是啊，皇上，李元出自梧州太守李家，其伯父，祖父，曾祖父都是为国效力的功臣，是真正的世族大家。”
一旁宣庆侯笑容满面附和。
“李元是不错……”
宏德帝重新拿起李元策文，却迟迟没有下文。
张天祥见此，伸手捅了一下旁边的贺甲年，扫了扫沉默不语的皇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昨日八王爷说的话。
“丁野之论是惊世骇俗，但字字珠玑，切中时弊，乃不可多得之伟才，若就这么埋没，乃大安之憾事。”
“况且，两位大人，怎就知，皇上，不想看到丁野的策文？”
皇上想看吗？
贺甲年和张天祥拿不准，不敢贸然呈出丁野策论。
然而，他们不敢拿出丁野策论，却挡不住太师宋濂和宏德帝的感兴趣。
“皇上，前两月高苍来使，提到的高苍帝义兄的策论，不知如何？”
宋濂放下茶杯，好奇一问。
宏德帝听闻，似是突然想到还有这么回事，道：“太师不说，朕倒忘了，丁野策文在何处，拿来朕看。”
轰。
到底还是来了！
贺甲年，张天祥两个国子监，翰林院最高官噗通一声，双双跪地。
御书房温和气氛骤然发生变化。
宋濂一改之前沉静，双眸锐利射向两个老家伙。
“回皇上，丁野之言实在是大逆不道，藐视皇权，臣等恐伤皇上龙体，并非故将其扣下。”
“皇上，臣以张氏祖先发誓绝没有徇私枉法，实在是丁野所写策论太过骇人听闻，臣，惶恐。”
南堂明与宣庆侯看两位阅卷大人如此态度啊，亦心有所惑，但，他们听到了大逆不道，藐视皇权。
这两个词可是，触及皇家威严，无视皇上之大不敬罪。
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两位大人这就不对了，是不是大逆不道，藐视皇权要由皇上来判断。”
南堂明看想跪地的贺甲年，张天祥，阴冷道：“两位大人怎好私自扣下丁野策文，替皇上判断？”
“皇上，臣万万不敢替皇上决断。”
“请皇上明察，臣绝无藐视皇上之心，皇上……”
皇上与众大臣议事的御书房内，突然传出两道声泪涕下的悲痛冤声。
外面一众太监宫女听闻，心之一颤，生怕里面出什么大事祸及他们这些无辜鱼虾。
“行了，能让两位大人如此惊慌，朕倒要看看丁野到底说了何惊世之语。”
宏德帝朝跪地的贺甲年，张天祥摆手，免了他们心中杀头担忧，兴趣颇浓道：“来人，去拿丁野策文。”
“皇上，策论臣带来了。”
贺甲年拭泪说着，从袖口拿出丁野策文，上前交呈刘进玉。
“八王爷对此策论颇为赞赏，说皇上可能想看丁野之策论，故，臣虽觉这里面的内容大逆不道，还是特带而来。”
八王爷？
宋濂，南明堂等人听见八王爷杨晋的名讳，均面色一怔。
这位王爷十几年前战场重伤，就很少在再出现在视野内，上次见还是五年前太后仙去。
没想到，此次殿试阅卷，皇家王爷中竟是八王爷主阅。
宏德帝接过刘进玉手中丁野策论，展开看见一片歪扭之字，着实惊了一下。
若不是知道下面的人没胆子掉包，他都要怀疑自己手里拿的是殿试试卷。
暗中调整好情绪，宏德帝眯眼认真辨认上面所写之字。
大安自战乱过后，农田荒芜，百姓困苦，食不果腹，瓦不遮身，赋税难缴。
想要成功收缴百姓赋税，需开垦农田，鼓励迁移，减免赋税。
民富则国强，民贫则国穷。
江山社稷应以民为重。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宋濂，南堂明等人不知道皇帝看见了什么内容，只见宏德帝神色越来越沉，双唇紧抿，似咬牙之势，乃龙颜震怒之相。
宋濂心里咯噔一下，他是知道丁野的语出惊人程度的。
当时在隆通书院，丁野就曾直言不讳说他废除九品中正，没落到实处一场空欢喜，甚至提出皇帝与百姓乞丐平等。
难道这次，在呈于皇上阅的殿试策文中，丁野依旧无所顾忌，阐出冒天下之大不韪之言论？
“哈哈，好，好一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宏德帝几乎是咬牙蹦字的道出丁野之话，啪的将策论掷出数米远。
民为贵，君为轻。
民比皇上重要，堂堂九五之尊竟不如百姓重要。
宋濂心中一凉，闭眼不语。
南堂明听闻，先是一愣，神情惊诧，过了些许时间，面色现出从所未有的舒畅欣然。
皇上地位不如贱民，如此蔑视天威。
哈哈哈……
丁野，看你如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