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永远无法拒绝,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当他对你笑的时候,你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在他面前,你是最透明纯净的自己,可以轻易就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告诉他,开心的、不开心的记忆都想要和他分享。
对乔雪帛,夏追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警惕。
那种在乔雪帛身边的自在安然,仿佛一切原本就该是这样,所有的依赖和信任都宛若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所以当那个笑容温和包容的男子走进小亭时,她没有戒备地收起自己私密的宝物,甚至还想和他分享自己曾经的美好时光。
“小时候的一些东西。”夏追月把手里的木雕人偶递给乔雪帛看,并将人偶的故事讲给他听。
乔雪帛接过木雕人偶,很漂亮精致的娃娃,举着糖葫芦笑的模样乖乖的,却灵气十足——这,就是从前的她啊……他错过的她呢……
“那个草编的蚂蚱又有什么故事呢?”放下木雕,看见旁边模样有点奇怪的小家伙,乔雪帛温声问道。
夏追月从方才拿出蚕丝袋里的东西后心就变得格外柔软,连带着整个人都温柔了几分,柔和的笑在嘴角晕开,“那是珏表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他亲手编的。”
她和崔珏、沈朝香、迟彦,还有崔瑛,都是贵家的公子千金,从小锦衣玉食穿金戴银,所以对寻常百姓家孩童的玩意儿,只要见过,他们都格外向往拥有,甚至有段时间,他们都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草编蚂蚱为豪。
小孩子就是这样,所有自己没办法拥有的东西都是宝贝,所以当其他几个人都拿着草编蚂蚱在小小的夏追月面前炫耀的时候,她很配合的羡慕了。
她也想有一只草编的蚂蚱,绿色的,精巧的蚂蚱。
虽然只是不值一提的玩物,但那对于小小女孩的她来说,就是梦寐以求的珍宝。
那时的夏追月还太小,几个比她大的孩子出去街上看热闹也不敢带上她,怕她走丢了,加上她那段时间又感染风寒病得厉害,所以每次崔珏朝香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她就特别羡慕。
后来,她生辰的时候,崔珏自己便动手编了一个草蚂蚱送给了小小妹妹的她。她都不知道崔珏什么时候学会的,虽然草蚂蚱的样子有点怪怪的,但夏追月在收到礼物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幸福。
她的珏表哥啊,那个比朝香还懒散还要面子的哥哥,却愿意为了她,去请府里下人教他编蚂蚱。
“小时候珏表哥对我最好,每次瑛儿姐姐和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彦哥哥逗我玩欺负我,都是珏表哥帮我教训他们,就连那时照顾我的丫鬟春红姐姐,都是珏表哥专门从他院子里拨给我的。”
夏追月玉色的脸上满是对以往的怀念,“有时候二表哥还会在旁边跟着使坏让大姨把珏表哥送去西临几天,而每当他要离开的时候,总会嘱托璋哥哥和春红姐姐照顾好我。”
乔雪帛看着青衣女子那温柔又悲伤的眉眼,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幼时的玩伴再次相逢,这个女子对沈朝香和崔珏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对夏追月来说,沈朝香是玩伴是朋友。虽然他很爱玩闹、会出些看起来荒唐的主意,甚至大多数时候根本像个小孩子,但夏追月对他如朋友般信任,即使曾经他也是“欺负”过她的人的帮凶,然而那从小在一起的深厚感情让夏追月无法对他怀疑。
所以再次见面时,夏追月就像老友重逢一样,对他无比自然无比信赖。
而崔珏,虽然外表看起来比沈朝香还要不靠谱,风流倜傥自在不羁,但他对于夏追月,是真的亲人和兄长的存在。
他的照顾和爱护,他的细心和呵护,就像是亲哥哥一样。
然而多年过后的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天真乖顺的小小女孩,她依旧倔强坚强,却再不是崔珏心底的那个小妹妹了。
夏追月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作为亲人的崔珏不愿见到的,所以重逢时,她虽然有很多话很多苦恼想倾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想要解释、想要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却再也找不回幼时的那种信任和依赖的感觉,于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可是……最后这张地图……是什么呢?”
疑惑又好奇的声音打断了乔雪帛的出神,他凑过头去,很奇怪的地图,稚嫩的画法,详尽的标注,诡异的阵法,看似是出自孩童的笔下,但那缜密有详细的布图却又貌似只有心智极高的人才能想出来——“这是谁画的?”他不禁也有些好奇了。
夏追月抬起头来,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研究地图,“这些东西中,总该有一样是主人躬身亲为的吧。”
那是她八岁那年画的,反正那年刚偷偷学了奇门遁甲和布阵,她觉得挺好玩的,就学以致用布下阵,再画张寻宝图,把图和其他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起放进蚕丝袋了。
竟然是她绘出的图!
“那你还记得自己当年藏着的宝物是什么吗?”乔雪帛知道她剑术高超,却不知道在奇术布阵方面夏追月也有涉猎,看到这地图,他觉得自己又见到了不一样的夏追月。
夏追月闻言摇头,秀气的细眉紧皱,轻声叹息,“找到了不就知道。”
说完便起身欲要动作,乔雪帛连忙征求意见,“我同你一起去?”
虽然知道这个医师对破阵什么的一窍不通,但夏追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便顺着地图上的标记开始寻找。
崔家作为从太祖开国时便存在的豪门贵族,并且晋朝初定时,太祖曾赐地崔家建军中校场,故崔家所建府邸几百年来经休憩整改,比寻常将府要大许多。
夏追月和乔雪帛从香月阁外的湖边一路依从地图寻找,由于地图是夏追月绘制,所以虽然运用了奇术阵法,但其实找起来也并无太多困难,毕竟,当初她绘制这地图只是为了防别人而不是自己。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乔雪帛跟在夏追月后面绕过一座假山,再向前走二十三步,向右飞身穿过一片竹林,便听到大军训练的震耳的呼喝声,原来他们来的地方是崔家校场后方外围。
二人躲过军中猎鹰的视线,悄悄绕离校场,待他们找到地图上标记的最终位置时,天已经黑透了。
挖出东西时,乔雪帛不禁在心底感叹,这一路找来,可费了不少功夫。
如果不是夏追月还记得破解之法,也许在半途他们就会不小心走进阵里,虽然不至于被困死在里面,但破阵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精巧细密的布局,真的很难想象是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所绘。这般奇才,所谓百年难得一遇,也不过如是。
夏追月从挖出的另一个蚕丝袋中将东西取出来,竟然是她的生辰签,貌似还有一封信。
二人眼神怪异的对视一眼,乔雪帛没想到被夏追月奉为宝贝还用阵法藏住的竟然只是几张纸而已。
夏追月倒是像想起什么,笑着眨眼招呼乔雪帛回去。
回崔府的路就比寻宝时要简单多了,二人直接在街上逛了会儿,便大大方方从前门进了崔府。
回去香月阁后,丹儿连忙招呼其他几个人把晚饭上了桌,被伺候着吃完晚饭,丹儿又带夏追月去了女眷专用的汤池沐浴。
让丹儿和其他人退下后,夏追月这才解开衣衫准备沐浴。
以墨月剑作的墨色腰带刚一解下,先前寻到的生辰签和信件便从青色衣衫中掉落出来。
夏追月捡起那两样东西放在汤池边的小几上,继续脱完衣物进去汤池放松身体泡澡。
八岁那年啊……那年生辰,她的生辰签里只写了一句极短的话——十年后,月儿亲启。
八岁那年的夏追月,在一次偷偷翻看了朝香表哥师父给他的修道之书后,按照书中最后一个术法给自己定下了未来。
当时的她,只是觉得好玩,当然也有些好奇是否真的能预先安排自己的将来,所以未加多想,便照着书中的咒法做了。
夏追月放下生辰签,将信纸打开。她都忘了当初到底给十年后的自己预定了怎样的未来。
泛黄的信件上,秀气却明显有些青涩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夏追月噙着笑慢慢看着,却在看到第二页时,笑容凝在了唇边,看到最后,唇边的笑早已消失不见,她缓缓将纸张扔回小几上,闭上眼睛沉入汤池中——若是早知道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当初她宁死也不会好奇去施下这个咒法。
清风顺着半开的窗吹了进来,小几上泛黄的纸张静静的随风晃了晃,纸上青涩秀气的小楷蓦然发出蓝光,只一会儿,蓝光便消失了,连带着那封信件上的字迹也消失了。
“先知咒,施法定前程。以术法改命格,因果循环,一旦施下不可更改。蓝之圣光现,咒文逝。”
夏追月眼眸紧闭冲出水面,轻颤的眉睫沾着水珠,宛若蝶翼扇动,她呢喃着当年看到的术法,光洁的脸上一片湿润。
今以皇天后土为证,以纯净之血施下咒法:西临夏氏女追月,跪乞神明,更改命格,愿十年之后,武艺超群,不为父母家族所累,浪迹江湖。
就这么一个术法,她失去了所有。
如今的夏追月,确实剑术不凡,浪迹天涯。只是,却再也不是那个幸福的夏追月了。
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好奇鲁莽地强行改变命格,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也就不会有注定的天意。
其实九岁那年,按例应该是父亲进宫去觐见太后的,然而她突然病重,父亲和娘亲为了陪在她身边,让夏明月代替去了。于是,终日身居深闺的夏明月被先帝看中,然后引得夏家满门抄斩。
她改的命格,让所有爱她的夏家人送了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因果循环。
只是,她明白得实在太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