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叔从兜里摸出一跟卷烟来，递给我爸，我爸摇了摇头，“身体不好，抽不了了。”
他于是把烟自己叼在了嘴里，点燃，抽了一口，“咱们当年那一批啊……不都是你手里一个一个亲自带出来，拉扯出来的吗！你倒真撇得痛快，一个都不联系，也什么都真不问了……”
我爸摆摆手，“都过去了，我还折腾啥啊！当初一个字都不说，过后我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自己还没道理。能平平安安这么活一辈子，就算是我的造化了！”八壹中文網
华叔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云哥，你是不早说，你要是早说，咱哥几个，都得跟你走。什么几把公司不公司的，我们留下，看的都是云哥你的面子！”
我爸低头吃了两口快要冷掉的馄饨，没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走什么啊，跟我走，到时候谁给你们开工资，谁养活你们？跟着我能干什么，我一不懂生意，二又没本钱，带着哥几个饿死啊，还是去当土匪抢银行，最后一起把牢底坐穿？”
华叔不吱声了，喝了两大口闷酒，这才说道：“不说了，都过去了！咱们一起的那一拨人，已经死了两个了，还活着的，都混得不错了。老孔当上局长了，还有个铜钱，你记得他吧，当处长呢。小那个谁，那个小杜子，听说他厉害了，倒腾房子发了，现在可哪投资拍电影呢！”
华叔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你这闺女不是也拍电影呢吗，我听说她前阵子说要接的这部电影就是小杜子投的，要不你以为章沁哪那么快拉到投资啊，还不是看云哥的面子！”
我都住了，我哪知道我爸一个小小的工人而已，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华叔又说道：“你自己不出来，其实我们这些人啊，这么多年，靠云哥面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咱们那批人，和现在的小年轻可不一样，都重感情！早说这是你闺女啊，闹了半天，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我爸笑了笑，“这不是，我倒想让她别往里头掺和啊，可她不听话，我有点办法？还不是一把老骨头了，还得出来晃悠来！”
华叔看了我一会，又感叹道：“也行啊！倒是老大……生的孩子个个都不亲，最后弄成这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老大……他这辈子也算是报应了！”
我爸喝得眼圈都发红了，低着头默不作声。
华叔先前是对莫凯旋一口一个“老大”的，我爸就不肯叫了，先前提到，也就以“他”来指代的。
华叔知道事实以后，也开始觉得这么叫一合宜了，可是习惯又不大好改口，所以提到莫凯旋，也有几分尴尬。
这一碗馄饨吃了很久，吃得汤都已经冷透了，最后其实谁也没有真把那一碗馄饨吃完。
吃的都已经不是馄饨了，吃的都是岁月和流年。
吃到下午好几点钟，我爸从兜里摸出他那用了几十年的旧怀表，看了一眼，问道：“华子啊，你忙不忙？”
华叔立即说道：“我？没事，云哥说吧，要干什么，用得着我的话，我请假陪云哥。”
我爸点了点头，“我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
他把袖子给捋起来，露出胳膊上留下的几道疤，“呐，你看给我砍的，我差点没成植物人了，这后背上也有好几道，能活着再见你们啊，算是我造化了。”
华叔看得连连嘘声，我爸又说道：“所以我想了，我家这闺女啊，不听我话，我也管不了她。现在形势你也看清楚了，我已经被扯进来了，还相连跟以前一样明哲保身也不行了。所以，我想见见咱们以前的弟兄，顺便也打听打听，到底谁在背后害我……”
他说我不听话，其实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华叔立即答应，“行，云哥，你等会，我帮你打电话……”
他直接把电话给开了个免提，结果第一个电话是一个年轻姑娘接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喂，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华叔开口就骂：“真不实在，给老子留的不是私人电话啊！我找你们孔局长，老孔，给我赶紧把电话转他那去！”
那边的姑娘估计是秘书小姐，这样的电话她肯定不能随便接过去，于是又问道：“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的吗？”
华叔被他气到跳脚，“你告诉他，云哥回来了，找他！云哥，你听清楚了没有！你这小丫头片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以为这是小事，不跟你们孔局长说，回头你这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
秘书小姐只好礼貌地说她去问问。
华叔气得摔手，“去去去！赶紧去，我五分钟后再打过来！”
电话一挂，华叔就拍桌子，“最没良心的就特么是这个老孔，留个电话都不给留私人的！”
他接着拿出手机，翻其他人的电话。
估计这些老哥们也不经常联系，电话号码一找都得找半天。
这还没翻着下一个呢，华叔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又按了个免提。只听见对方问道：“什么情况啊，云哥回来了，云哥在哪？”
华叔瞪了瞪眼睛，“回来了，回来了！哎我说你谁啊，张口就问云哥！”
对方被噎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老孔，老孔，华子啊，别闹，刚才你不打电话给我，说云哥回来了吗，所以我这不……”
华叔得了便宜，嚷嚷起来，“你还好意思说，给我留电话留电话，留个办公电话算啥意思啊，啊？你小子当局长了，抖起来了啊，都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孔局长无奈，“你这什么时候留的号码了啊？那会我哪有手机啊，这不都是后来……”
我爸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孔局长立马话锋一转，“云哥，是云哥吗？在哪，我立马来接你……”
我爸于是就在旁边说道：“找你们也不容易……你去给铜钱，还有小杜子打电话吧，你局长打电话比我们好使，咱哥几个碰个面吧。这都快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