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动静之大,秦衡不会不知道,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字眼,不只是真有心纵容,还是他有自信这局势尚在掌握之中。
不光秦衡知道,宁王圈禁在府中也有耳闻,不光六部人员调动,就连薛继给陈渝去信他也知道。
只是他现在一颗心扑在王妃身上,王妃已经怀了七个月身孕,他再顾不得其他,任何事情都搁置一旁,等王妃剩下孩子再说。
徐阑回到京城之后便还在宁王跟前伺候,也不急着谋一官半职,就心甘情愿在王府里耗着,一来是为宁王,二来也是为他那王妃姐姐。
这会儿他替宁王倒了一杯好茶,放在宁王面前,见宁王心事重重,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主子怀疑薛继两面讨好,学那些墙头草做派?”
宁王不置可否,接过茶饮下润了润嗓子。
倒说不上怀疑,只是心里不舒服。他知道薛继的气性绝不可能腆着脸回去投靠安王,也绝不甘心与陈渝争一只碗。
徐阑只看了一眼宁王的神情便有了分寸,再书桌的一侧坐下,不再言语。
宁王知道,宫中的齐贵妃又怎么可能充耳不闻?若说秦衡和宁王父子二人得知之后都还算平静,那齐贵妃就是反应最大的。
玉鸾宫中,齐贵妃几乎要将宫里的花花草草折尽了,桌上放着的清粥小菜从冒着热气到结出一层膜,宫中侍女进来过许多次,又都被齐贵妃呵斥退下了。
最后一株兰草在齐贵妃指尖失去了生机,这位娘娘也终于消停了,坐在贵妃榻上,眼中露出几分狠厉。
“没有多少时日了,他笑不了多久了。”
齐贵妃攥紧了手中的丝绢,咬牙切齿吐出这么一句,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朝外边喊了一声:“带崔宛兮见我!”
要说齐贵妃现在的处境也是尴尬,秦衡没明着废去她贵妃之位,也没将她打入冷宫,可就是不来见她,连玉鸾宫门前的道他都要绕开走,玉鸾宫比起冷宫也差不离了。
下边宫女犹豫了半天,这陛下只是不来看齐贵妃,也不让齐贵妃到处走动,却没说不能让别人来见她啊……于是应了声是,出宫去传唤那崔宛兮了。
自打宁王动了怒,崔宛兮已是许久没进过玉鸾宫,齐贵妃手下的宫女去寻她时她还不肯答应,若不是那宫女大庭广众之下跪在她店里死活不肯起来,她也不会被逼无奈跟她跑这一趟。
崔宛兮一踏进玉鸾宫门就看见了满院残花败柳,心里头稍稍一惊,却还是按捺住惊慌,稳着步子进了殿内。
“民女崔宛兮拜见贵妃娘娘。”
齐贵妃本就心里不舒坦,崔宛兮这‘民女’二字更是火上浇油,她这一怒之下抄起一旁的茶碗便砸向了下边的人:“怎么,本宫把你送去宁王身边你就不当本宫是主子了?”
那茶碗就落在崔宛兮脚边,里边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溅在她衣裙上,却又不能躲闪。
崔宛兮也难做,她知道宁王有多忌讳她私下里见齐贵妃,可她也明白如果不是齐贵妃当初一番心思,她连见着宁王的机会都没有。
她稍稍沉下一口气,头压得更低了:“奴婢不敢,如果不是娘娘厚爱,奴婢绝无今天。”
齐贵妃这才舒坦些,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到跟前,崔宛兮会意,却是先轻手轻脚将地上的瓷片收拾了,用手绢兜着,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等着待会儿下人进来清理了。
随后崔宛兮才缓步靠近了齐贵妃,在她面前停下,欠着身轻声问道:“娘娘传奴婢入宫,有何吩咐?”
齐贵妃挑眉横了她一眼,语气明显的尖锐了许多:“当初不是信誓旦旦,一心侍奉宁王,绝不再为本宫行事么?”
崔宛兮拢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硬着头皮答道:“奴婢怎敢……再者,娘娘做什么不是为王爷好呢?”
这一番话齐贵妃最是受用,顿时笑开了颜,啧啧轻叹还是她会说话。
感叹罢了,齐贵妃又从枕下摸出一封信来,推到崔宛兮眼前,眉目间多了几分慎重:“这个,你拿去宁王府,亲手交到宁王手上,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崔宛兮听了这话,神情凝固了,方才还赔笑服软,这会儿却没了半点笑意。
“娘娘,您瞒得住谁啊?这信奴婢可以带,可带出去不需要一刻钟陛下就知道了,您这是在害王爷。”
齐贵妃最听不得什么?最听不得她害了宁王这一说法,崔宛兮这话一出口她便伸手要扇她,谁知这看似听话好掌控的女子直起腰躲开了。齐贵妃顿时怒了,指着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么些年崔宛兮在宁王与齐贵妃两人之间两头不讨好,不可谓不憋屈,今日话说到这儿了,大有撕破脸的意思,竟是一点不避讳直言道:“娘娘以为王爷现在为什么被圈禁?朝中为什么变了风向?那早已失势的安王为何东山再起?”八壹中文網
“贵妃娘娘,这不都是您自作主张自以为明智之举所致吗?”
齐贵妃已是怒火攻心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手抚着胸前缓了一阵,才起身斥道:“胡言乱语!若是胥儿听我一句劝,安王党早该连根除尽了,怎会有今日?本宫当初让你劝着胥儿,可你呢?跟着他胡闹,忤逆本宫,现在这盘乱棋,不还是本宫费尽心血在操持吗?”
崔宛兮不知该说她过于精明狠辣好,还是说她愚不可及好。她真以为陛下不知道她做过什么,她真以为以她一人之手能胜过朝堂百官。
崔宛兮朝着她盈盈一拜:“娘娘,以前是陛下视而不见,现在不同了。”
齐贵妃竟是笑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慢步来到窗前,看着远处紫宸殿的方向,轻声道:“没有多少年岁了。”
这话没头没尾,崔宛兮不知她是何意,可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好事。
“娘娘到底什么意思?”
齐贵妃嗤笑道:“本宫的意思是,你把这信带去给胥儿,这是在帮他。”
崔宛兮迟疑许久,终于还是俯身一拜,答应了。
“这是母妃让你送来的?”
宁王看了看手里接过的信封,又看了看眼前女子,心里一股无名火又燃起了。
崔宛兮已经许久没有踏足宁王府,府上的一花一木都给她熟悉的感觉,可她也知道今日这信送来,恐怕她能回到这儿的可能性更小了。
“回王爷,是。”
宁王耐着性子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上内容,却是越看越沉重,面色越来越差。
崔宛兮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只觉宁王这神情……恐怕真是大事。
“王爷,怎么了?”
宁王像是才回过神来,看着崔宛兮许久没说话,紧接着三两下撕碎了手里的信纸,唤来徐阑让他拿去烧了。
崔宛兮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了,可宁王不愿说她也不能问,只好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此时宁王正在做一个艰难又简单的选择,方才信里最后那一行字还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齐贵妃说,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知道,如果此时他向齐贵妃妥协,他也鬼迷心窍一回,那这万里江上将尽入他囊中。
可这样一来,他还配为人吗?
宁王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汝卿。”
徐阑刚刚将那一团废纸投入火种,听了宁王换他急急忙忙又赶了出来:“主子,怎么了?”
宁王沉声道:“你即刻去找江晏,叫他无论如何把太医院的王太医换了,还有浣衣局的……全换了。”
徐阑和崔宛兮都是心思通透的人,即便他们二人都没看见齐贵妃那信上写了什么,宁王话说到这儿了,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齐贵妃……当真是敢想敢做。
徐阑得了令便往中书省赶去,崔宛兮自知宁王不待见她,欠了欠身便也要退下,却不想宁王突然拽住了她。
“她要再让人找你,直接拒绝。”
崔宛兮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宁王一眼,反应过来惊觉自己失仪便急忙低下了头。
“明白了。”
庚和二十九年初
薛继刚刚得了消息,庚和二十八年岁末,宁王的生母齐贵妃在玉鸾宫中突然病逝了,当天秦衡便将宁王放了出来,说是好歹让他最后见见母妃,可明人眼里都瞧得出来,这是留子去母了……
说不上来该替宁王欣喜还是该劝他节哀,薛继提着笔半天没落下一字。
也没让薛继纠结多久,外边王衢匆匆进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主子,唐将军回来了,山匪已尽数剿灭!”
薛继手上一顿,随即干脆放下了笔,面上住不住的欣喜,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当真?唐将军现在何处?”
话音一落,就见门外多了两个身影。
在前的是唐将军,他身上盔甲还未卸下,这就匆匆赶来了知府衙门。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女子,只看身形便觉熟悉,那面容却不似几年前娇嫩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