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宁王善心大发菩萨心肠想救安王于水火之中,而是此事若是派人大张旗鼓去查,查出来真如程不惊所说,那必定是大失颜面,父皇恼羞成怒之下将牵连多少人还未可知。
宁王看罢了左右,没有直接回答秦衡的问话,而是走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台阶,在御案前停下了。
“父皇,儿臣可否借纸笔一用?”
秦衡不置可否,扬了扬颔算是答应了,他也想知道这小儿子要翻出什么花来。
宁王提笔沾了墨,在纸上落下四字。
皇室颜面。
既是为了颜面,若大庭广众之下直言出来还如何保全颜面?反倒更易触及逆鳞。
放下笔,宁王低下头不语,也不急着退下。
秦衡盯着纸上的字,紧紧攥着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桌上,桌子上几份奏折被震落在地。
“此事再议,退朝!”
说罢不给群臣反应的机会,秦衡径自起身离去,宁王退后了一步叩首跪安,高呼“恭送父皇”。
朝臣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再抬眼看向宁王目光都已经不一样了。
程不惊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秦衡已经走远了,他还扯着嗓子嚷嚷,若不是身旁几个机灵的官员紧紧拽住他恐怕他还想一路紧追不舍。
安王从宁王身边走过时稍稍缓了些,瞥过身旁这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要无故帮他。
“谢谢。”
宁王听见声响抬头看去,却只看见安王加快脚步离开的背影。
“先不出宫,本王去看看母妃。”
吩咐了一声,前边伺候着的小太监便即刻改了道儿,一路往后宫去。
宁王不紧不慢穿过红墙间宽阔的宫道,到了他母妃齐贵妃所居住的玉鸾宫前,门口守着的侍女将他挡下了。
“王爷,陛下在里边呢……”
宁王听闻她说的话便皱了眉,莫非真如他所料,母妃插手了?万幸今日他将父皇拦下了,否则真让他失了颜面龙颜震怒,追究起来无论是黄笙与安王一派还是插手此事的母妃恐怕都难逃罪责。八壹中文網
“不进去了,去钟灵巷,你去知会冯明检,叫他立马过去。”
这冯明检是大理寺卿冯济年的长子,近年来常常跟着父亲做事,能力丝毫不逊于其父。
“王爷怎么不直接传唤大理寺卿?”
宁王挑眉,冷着声音说道:“行事不可逾越,逾越一次便是把柄。”
乾州。
书院建成已经有半年了,自从七月开课以来陆陆续续又多了四五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不过五六岁,薛继有闲工夫便去看看,几次都遇上苏虞去给弟弟送点心。
今日薛继错开了时间,挑了下午丑时去,这回是没遇上苏虞了,却大老远听见喧闹声,里边似乎已经吵起来了。
“我才不给他呢!他姐姐是妓女,我娘可说了,妓女是最肮脏的,妓女的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书上分明说了要以仁待人,你这样做有负圣贤教诲!”
“书上还说百善孝为先呢,我听我娘的话怎么了!”
从‘妓女’这字眼钻到耳中薛继便已经皱了眉,加快了步伐一把推开了书院的门,刹那间喧闹的教室安静了下来。
苏欢一看来人,再也忍不住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失声痛哭,嘴上呢喃着要回家、要姐姐、不读书了。
薛继走上前去小心安抚着这孩子,随后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大多数孩子都在自己位置上不敢吭气,只有方才正争吵的一大一小俩孩子站着没动。
方才咄咄逼人的应该是那小一些的孩子,没记错的话是乾州城一个脂粉商人家的小公子。
薛继没有直接训斥,只是平静地指着大一点的那个孩子,问道:“你来说,怎么回事。”
那孩子也知道面前这位是知府大人,怯生生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小声应道:“方才苏欢看罗少带的小玩意儿有趣,想借去看一看,可是罗少不肯,还说了那些话,我就劝了几句……”
罗少?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小商人家的孩子还称上少爷了?
薛继觉着可笑,却也没说什么。就事论事,他走到‘罗少’的面前,沉声道:“你那小玩意儿上课用不着吧?用不着以后别带了。”
说罢目光又将教室周围搜寻了一遍。
“你们先生呢?”
不知哪个座位上传来小声的一句:“先上去如厕了。”
薛继看了看仍在哭泣的苏欢,犹豫了片刻,这么小的孩子,之前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只怕他心里受的伤害太深了,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你们跟先生说一声,我带苏欢出去了,下午的课给他告假吧。”
说罢抱起了苏欢走出了教室,不好将这孩子抱回家,于是将他带到了书院后边的亭子里,从袖中抽出了手绢,小心翼翼给他擦拭着两颊的泪痕。
“好了,别哭了。”
小孩儿听了却哭得更凶了,薛继没做过这哄孩子的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能在他身边坐着,紧紧握着他的小手,一言不发。
薛继也不记得身旁的孩子什么时候止住的哭泣,苏欢中间小声问了几句关于他姐姐的事,薛继不知如何回答,便不作回答。
待到夕阳西下时,远处苏虞的身影渐渐走近。
“大人,欢儿他……”
薛继稍稍抬起头看了看她。“你都知道了?”
苏虞没有应声,可是只看她眼中泛起的泪光便能知道,这肯定是听到人议论了。
“你真不打算出来吗?就在那种烟花之地度过余生?”
“不然我还能去哪。”
二人没再言语,苏虞抱起苏欢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了许久,趁着黄昏回她那一方小阁楼去了。
夜里,薛继久久不能入睡,说不出是怜悯还是惋惜,苏虞抱着苏欢安抚时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无法散去。
他转过身面朝沈玉容,一张口小声到几乎听不见:“夫人,若是我纳妾……你会如何?”
他以为沈玉容应该已经睡着了,只是小声呢喃,话出口后便是一声叹息,闭上眼想着睡着了便不会想了。
谁知沈玉容并未睡去,听了这轻声一问心头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早在价给薛继时她就知道,无论是商贾大家少爷还是将来成为大官,他都不可能只娶一妻,纳妾只是早晚的事……
八年了,薛继只她一人整整八年,她应该知足了。
“我与你,她与你,互不相干。”
薛继猛然睁开了眼,正对上了沈玉容的眉目。
“睡吧。”
京城
宁王带着人去了钟灵巷,果不其然在那儿遇上了两方人马。
“安王若真是心中坦荡,为何要这时候派你们来?”
这是秦衡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他身后跟了一列御林军,他正质问着安王一方派来的下人。
安王一方虽心中惶恐不定,却还是强撑着阵势不肯输人一等。“公公,今日朝堂上陛下可没说过要搜查咱们王妃的私宅,谁允许你来私闯民宅的?”
那公公轻嗤了一声,甚是不屑:“这宅子里住的不是你们安王妃的亲戚吧,少管着闲事,陛下圣旨就是陛下圣旨。”
宁王拦着身后的小厮不再近前,远远看着两方人马争执不休,心中早已掀起了波澜,父皇竟然这么快派人来了?
“王爷,您唤我来?”
这时冯明检骑着马赶来,见宁王站在这儿半晌不动,便机灵的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宁王身后。
宁王回头看了看他,摇头示意他不必上前,打了个手势引他朝另一头去。
出了钟灵巷,二人找了一处茶馆,点了一壶清茶,叫了一份芙蓉糕,相对而坐。
“王爷,这是怎么了?”
宁王不急着跟他解释,反倒问他:“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你都知道了?”
冯明检点了点头:“是,父亲与我都说了。”话音一落,联系起方才看见钟灵巷中的场面,隐隐有了些猜测。“王爷,陛下私下里真派人去了?”
“嗯。”
冯明检皱了眉,意识到了这摊浑水有多深。
“那另一方……是安王?”
“正是。”
宁王面色深沉不改,心底仍才思索着,今日之事太过突然,事先他完全没有听到风声,那程不惊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母妃插手了多少?父皇私下派人查若是查到了会如何?
这都是无法估量的事。
“那您召我来是……”冯明检饮下一盏茶,试探着问了句。
宁王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本王料定安王会派人来,他是来毁尸灭迹的,所以喊你来是为了让你做个证人。可……本王也没想到父皇的人手脚这么快。”
冯明检似是有些疑惑,压在心里又不敢问出口,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宁王看出他欲言又止,挑眉说道:“有话直言,本王不喜欢遮遮掩掩的。”
“诺。”冯明检低下了头,问道:“王爷今日在朝堂上不是替安王解了围?怎么又……”
怎么又想要人证来压制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