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后，宫玄宸抬起凤眸直视锦瑟，一字一顿，如重锤砸在她心口。
锦瑟半响都说不出话，和宫玄宸对视许久，终是卑微的垂下眼睑，涩声道，“是，都过去了……这么久了，该忘的早就不记得了！”
清冷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凄凉和沧桑，任谁都不敢想象，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落寞，竟出自一位妙龄女子之口。
七年了，该忘的，真的都忘了吗？
那又是谁在孤寂的夜里，从睡梦中哭醒，一次一次低唱那思家《有狐》？
“阿瑟……”
“王爷，阿瑟还要教导新来的侍婢，就先告退了。”锦瑟再次请辞，她真的真的很怕，会一时控制不了哭出声来。
他明明知道，她忘不了，为何还要一次次的招惹她？
“退下吧！”
终于，宫玄宸开口了，“不过，昨晚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你该懂我的意思！”
锦瑟面色微僵，她早该明白，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包括媚药！
她终究还是多事了。他宫玄宸有没有女人，要不要孩子，从来就不该她管！
“那……今晚的暖床侍婢是不是要换？”锦瑟咬着牙问。
“不必！”
锦瑟很意外，却也没有多问，默默的转身出门。
屋内一直飘着股茶香，宫玄宸半眯着眼，看着茶杯上那袅袅轻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天还没亮透，锦瑟就会赤足踏入荷池，去取叶上的露珠。为晋王取水煮茶，只为缓解他心痛顽疾，春暖冬寒，无一日间断。
府中众人皆言锦瑟情痴，又岂会知，她早就不懂什么是爱，又何来有情？
晋王也非铁石心肠，锦瑟是唯一一个他心甘情愿想纳为侧妃的女子。可惜，她并不想要。
他与她之间，只会有一种情，那便是主仆之情！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月锦瑟，在隐去“月”姓之时，就再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这一生，活着，也许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茶缓缓溢过舌尖，荷的清香顿时侵占了整个味蕾，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纵然天下之人都背弃了他、离开了他。
但他深信，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抛下他的。
她，就是锦瑟！
大月王朝唯一的幸存者！
更夫已经打过三更天了，宫玄宸合上奏章。那些都是父皇留下的功课，他与宫玄濯都要协助处理政务。
喝过已经放凉的茶，宫玄宸走出书房，刚想伸个懒腰，不觉心脏一疼。他无奈地揉了揉，忽地想起给他这一刀的小丫头。
时光流转，那些记忆却越加清晰。
桃树下，落花缤纷，她华袍加身，仰着小脸天真的问，“宸哥哥，长大了，我就要嫁给你，对么？父皇说要为我们赐婚，赐婚是什么意思？”
他笑着为她拭去额前的桃花瓣，宠溺道，“赐婚啊，就是宸哥哥和锦晨成亲，然后永远在一起！”
“真的？宸哥哥不回边塞，永远都留在皇城，陪在我身边？”她漂亮的眼眸里，写满了惊喜。
直到他点头，她才兴奋又蹦又跳，“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快快长大……”
是，他们，曾经定过亲，虽只是桓仁帝口头承诺。但年少的他们，真的当真的。
可是，后来，便什么都不作数了。
宫玄宸始终不明白，那该有多大的恨，才让小小的她，哪怕徒手握住刀刃鲜血淋漓，也要杀了他？
一场大火，夕云宫付之一炬。即使父皇按原貌原址重新修建，也再不复当初辉煌。
那位芳华绝代的皇贵妃，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一起成为过往云烟的，还有她刚满九岁的女儿。
纵然他不愿相信那犹如焦炭的身躯是她，可是，夕云宫一大一小两个尸体，不是她们母女，又会是谁？
那一天的情景，他怎么也忘不了。父皇抱着她们，哭得像个孩子。只是一瞬，便仿若苍老了几十岁。
在场之人，唏嘘不已，没人敢出声。恐怕他们谁也没料到，一生戎马的镇边大将军，竟也会有眼泪。
也是，他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女人，眼看就可以相拥共览天下了。她却在最后关头，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烧尽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
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兵临城下？
那些过往的事，何止锦瑟忘不了，宫玄宸亦然。
他脑中满是大火熊熊燃烧的情景，浑浑噩噩的走入自己东院的卧室。
他实在是疲倦极了，随意喝了杯桌上的茶，就径直走到床边，连衣服都懒得脱，和衣便朝床榻躺去。
“恩……”被子里的某只异物被他压醒。
可是，宫玄宸心不在焉的并没有听见，微微支起身子，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被子里暖暖的，让他紧绷犹豫的神经彻底得到解放，他舒服的转了个身，迷迷糊糊的一把抱住身侧的“枕头”。
疼死了……
如心奉命给宫玄宸暖床，很不幸，她暖着暖着，就把自己给暖困了。
也难怪，屋内花香缭绕，高床软枕，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可是，刚做上梦就被人压醒，她还没搞清状况，只是本能的侧了个身，就被人熊抱拥入怀中。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如心，绞尽脑汁的想这是哪里、这是哪里，终于，她记起了自己是干嘛的。这么说……咸猪手的主人是……宫玄宸？
如心有种被雷劈的衰感，虽然宫玄宸身体很温暖很结实，是个女人就会觉得他有安全感。可是，这也不能否定他是大色狼的事实。一想起昨天那“兽性大发”的模样，如心就胆战心惊。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都已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了。砰砰、砰砰的，也跳乱了她的心。
如心心有余悸的慢慢抬头，目光一寸寸的上移，看过他精壮的胸膛，也看过性感的喉结，最后来到他光洁的下巴，目光渐渐往上……
“啊！”
虽然已经知道是宫玄宸，但看见他那张人神共愤的俊颜时，如心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更可怕的是，宫玄宸在那一瞬睁开了眼睛，只是片刻的怔愣，下一刻就将如心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如心像遇见鬼一样，吓得捂住了脸。
宫玄宸嘴角抽搐，原本迷糊的脸上，顿时就有了愠色。
“我不是故意睡着的，你别杀我，我下次不敢了……”
如心依旧是疯狂的大喊大叫，对宫玄宸的恐惧似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宫玄宸满头黑线，实在是忍无可忍，“你叫够了没有？！难道本王是杀人魔吗？”
如心正欲大喊的话生生哽住，一口气噎得她猛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宫玄宸漆黑的双眸上下扫了她几眼，冷不丁道，“阿暖，你还真能折腾！”
如心忙捂住口，止住咳声。
“下去！”宫玄宸冷冷发话，赶如心出门。
如心欣喜万分，“噌噌”从床里边爬了出来，连鞋得顾不上床，赤着脚赶紧跑路。
“等等！”宫玄宸忽地一喊。
如心吓得跪地哀求，“王爷明鉴，奴婢不但笨手笨脚，而且要貌没貌，要身材没身材，连蒲柳之姿都算不上，您不会感兴趣的，还是让……”
“可是本王今天就是想换换口味！”
这该死的丫头，当他是什么人呢？
宫玄宸怒不可遏，见她如此惶恐，就干脆吓吓她。
他弯下腰，轻浮的托起她圆滑的下巴，“本来今天是没什么兴致的，可是，你如此毛遂自荐，本王还真的挺好奇，没貌没身材的女人，会有什么不同？”
如心的小脸顿时煞白，她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不说话就是默许哦！”宫玄宸得意的看着她小脸紧张得快出汗了，又火上浇油的将手从她的脸上一点点移向衣领。
“王爷请自重！”
如心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宫玄宸的手，“我只是丫环，并不是什么禁脔囚宠，没义务伺候你。床已经暖了，你睡吧！”
“想走，没这么容易！”宫玄宸只是淡淡开口，如心果然不敢动。
她实在不敢保证宫玄宸会做出什么事，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又没卖身给你们晋王府，如何走不得？大不了，这工钱我不要了！”
她的话视乎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宫玄宸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道，“也是，咱们之间又没什么契约，你当然来去自由。”
如心一喜，本来就是，又没什么契约。她也管不了陆远章交代的事，反正留下来，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家伙吃干抹净，她才不要！
“不过……”
宫玄宸话锋一转，如心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听他说，“你在本王脸上乱涂乱画的事，本王可以不计较，但你要明白，做出有损皇家体面的事，轻则斩首，重则全家问斩！”
如心如打了霜的茄子，焉了。
宫玄宸继续道，“至于你违抗命令，私自擦去本王大作的事，本王也可以不计较。但是，那玄青蝶恋花鎏金花瓶，可是你打碎的，难道不知道‘赔’字怎么写？”
“那不是我打碎的！”如心脱口道，明明是宫玄宸的头直接撞碎花瓶的。
“那它自个碎的？”
宫玄宸显然不记得昨夜的事，如心更不敢说，画几只王八就要全家问斩，还不知道打王爷头会怎样了？该不是抽筋剥皮吧！
如心被自己吓到，忙道，“多少钱，我赔！”
宫玄宸忽而妖娆一笑，“不多，一万两而已！”
如心大惊，“一万？那按我现在每月二十两的月钱，岂不是三辈子都还不起？”
“没想到你脑子转得到挺快！”宫玄宸难得赞赏一句，望着惊慌失措的如心，一字一顿道，“也就是说，你阿暖属于我晋王，三生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