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梅园回来的那天后,陈梦灵就变了。一边是断断续续的生病,常常病恹恹地坐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一边,她又变回了缩头乌龟似的自闭模样,尤其是对我,几乎不愿意再和我说话。即使她再傻,仍旧有精准的直觉,知道驱逐萧柏这件事,有我的原因在。我默默地接受了陈梦灵的孤立,她心里的难过总是要发泄发泄,总好过憋在心里憋出了问题。不过,家里人却很担心她继续消沉下去。江奶奶找到我,提出想带陈梦灵去乡下住一段时间,散散心。“换个环境总好些,有了新鲜感,就不会成天揪着一件事不放了。”
我嘴上没有反驳,其实心里很不舍得,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送去。葛爷接话,“我在临近的镇上还有个老房子,修整修整还可以住人。”
“可是……”江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背,“小荼,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梦灵也是个成年人,你不该把她拘束得太紧,该放开手了。”
脸上露出微微的失神,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只剩下最后一丝希冀。“只要姐姐说想去……我没有意见。”
当听说可以离开江城,陈梦灵木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波动,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奶奶,我要去。”
她圈着江奶奶的手臂,将脑袋藏在背后,故意不去看我失落的样子。那一刻,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终于苦涩地认清了一个现实——不知何时,我和陈梦灵之间隔出了一条越来越宽的裂痕。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难以逾越过它。事已至此,我只能尊重陈梦灵本人的选择,转而将百般的担心一一交代给两位老人家。这次一去,只有江奶奶和葛爷两人在身边,我能够选择拜托的,也只有他们了。简单地收拾完行李,三人没有什么拖沓,选择即刻动身,一齐去向了那个僻静的小镇。而从陈梦灵离开之后,我却生出了患得患失的落差感,常常不受控制地走到她的小房间里,看着熟悉的一桌一椅,和她桌上摆着的玻璃存钱罐,久久不能回神。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分离过,这样仓促一别,竟好像将我的另一半神魂也带走了一样。——夜幕降临后,我斜倚在陈梦灵房间的小窗户边,漫无目的地向外投去视线。刚下过雪的冬夜,天空幽紫,无星无月。夜幕之下,伫立着几栋狭窄破旧的筒子楼,偶尔夹杂着两支高高竖起的电线杆,闪烁着一捧朦胧的昏黄灯光。而在那棵大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前几天开始,它就一直在那里,天黑便来,天亮便走,蛰伏得无声无息。我直直地看着它,明明车窗摇起,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却又好像什么都洞若高悬,毕露无疑。几分钟后,我出现在了轿车边,伸出手叩了叩后排车窗。待到玻璃摇下之后,露出了封寒北那张英挺俊逸的脸庞。“封寒北,我们谈谈。”
司机离开驾驶位,识趣地走去了远处,独留下车内一派寂默的气氛。我和封寒北明明是坐在三人座的后排,中间却像是隔着千军万马,异常疏离。男人抬着头,他捉摸不透我此时的态度,不想轻易越矩,就顺着后视镜的倒影来看我。甚至双掌局促地放在膝头,轻轻捏紧,浑身都透露着小心翼翼。我知道他在猜测什么。那天我在他办公室外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还是抱着侥幸,直到我说出判决的话语前,硬是装作无事发生。无力一笑,我率先打破了薄冰。“封寒北,你说结婚的事情,还有效吗。”
直直望着我,他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件事,好似要穿过我的双眼直直抵达心底。“我以为,你会……”我说,“我只要个回答,你娶我,还是不娶我?”
封寒北沉默了。在车内明黄色的灯光下,勾勒出男人轮廓分明的剪影,而素来果决凌厉的人,竟然在此时徘徊不定。少顷,他仍旧是低低地回了一句,“有效。”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同意。我垂着眼睫,心里同样不是滋味儿……这种将自己放在称上,按斤按两拍卖叫价的感觉,真是闷得人快要窒息。可是转念一想,人家可以面不改色的骗我,我不过是还之彼身,做什么良心泛滥?“你不必立刻满口答应,先听听我的条件,”我尽量让自己口气强硬起来,“我要两样东西。”
一样,是连辉坐牢的审判书,为了惩罚他当年弄虚作假的行径。另一样,是骆雪菲本人。末了,我还自嘲地添了一笔,“哥哥结婚,让妹妹回来观礼,再理所当然不过吧。”
须臾,车内响起了封寒北无力的轻呵声。优美的薄唇扯出了苦涩的角度,男人半敛双眸,浓密的睫毛倒映下两道扇形的阴影,挡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如你所愿,陈荼。”
明明是一场欢天喜地的喜事,在我们这里,却似一场诀别。我脸上挂起了不知滋味的笑容,手搭上了封寒北的肩膀,在他脸颊上落下了一吻。双唇轻轻啄吻着封寒北的脸颊上,我感觉到自己的唇角都在微微颤抖。他更是绷得紧紧,浑身僵硬。拉开距离,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轻声笑开了。“那,就祝我们新婚快乐。”
下一秒钟,车顶的灯光骤熄。黑暗甫一降临,男人便猛地将我扑倒,径直压在座椅上。我们两人紧紧抱着彼此,在狭窄而不见光的车内,尽情地放纵和喘息着。我闭着眼睛,完全不顾羞耻地配合,几乎快要在他怀中化为一潭春水……不够,不够。“封寒北,抱紧我,再抱紧一点……”唯有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让人自焚的火热体温,才能够藏好心底的悲凉。迷蒙之间,车外不知在何处燃起了一束烟花,炸开的花火瞬间点亮了车内。那一秒钟,我看见了身上的封寒北。他那双琉璃般的眼里,倒映着一片绚烂的火光。似乎我们两人亦成为了烟火之一,正赴往一场转身即灭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