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下楼,我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重新抬头,朝着路锦周呆立的楼层处一瞥,我又有点喟然。他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爱情,他本可以不去羡慕别人。走到了医院大门,瞿子仁靠在车边,兀自出神地等待着我。一等我走进,他蹙了蹙眉头,翩然俊秀的脸庞上多了一丝不耐烦。“你去抽烟了?”
他没有表达的意思是——将我晾在这里,只是为了自己去抽烟?我无声地轻呵了一声,看来真不是所有人都像封寒北一样,虽然脸上冷冰冰,却愿意不论多久地等候原地。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他,我顿时眉眼一僵,强迫得直接斩断了念头。“抱歉,我该让你先走的,”我指了指车上的塑料袋,“把我的鱼给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瞿子仁很自然地一拍即合,他本来就不太待见我,乐见其成。然而,当我重新拿到水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红色金鱼因为缺氧,通通翻了肚子。一个挨着一个的躺在一起,白肚皮半翻不翻,简直是一场灭门惨案。我皱了皱眉,“你没有松开袋口?”
难得闪过一丝讪讪,瞿子仁说,“我送你再去买几条吧,或者明天我让人送一缸到老封的公寓里——”“不用了,”我硬邦邦地打断,捏着手里的塑料袋,不自觉指尖发紧,又重复一遍,“不用了,我先走了。”
哽着一口气,我竟然靠着一双腿走回了家,等看到楼栋大门的时候,才尝到了脚底酸胀刺骨。站在垃圾桶面前,我顶着寒风,伫立了良久,才扔掉了手里的“垃圾”。打开公寓的大门,迎接我的是一片自动亮起的明亮,却掩盖不了独自一人的形单影只。躺在床上,明明一切都还是熟悉的布置,熟悉的触感,但那股鼠尾草的男人冷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凉凉的,兀自吹动的夜风。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眼前还是那一袋翻肚的红鱼。缺了一口氧气,一条小小的金鱼,会翻肚窒息。而我们这些在红尘苦海中摇尾乞怜的游鱼们,是匆匆地来临,也潦草地散场。每吸一口氧气,生命里就多一分窒息。求什么功名富贵,谈什么流年美眷……只求活在人间,顶天立地,不辜负朝升阳和东山月——如此便可。想到这里,我终于能顺利的说服自己,去接受终于失去那份纯真爱恋的结局。哪来的人生无憾,人生本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遗憾。所有的心有不甘,终究都磨成心甘情愿。——翌日清晨,我正在困倦之中,就听见外面传来模糊的门铃声。没有回应,它还响得不知疲倦,终于让我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睁不开眼睛,我如同一缕幽魂般飘荡到了玄关处,口中嘟囔,“一大早上的,谁啊……”等我睁开眼睛,一看到显示屏里的人,瞬间所有睡意都遁地不见。揉了揉眼睛,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复又喃喃了一句,“她怎么来了?”
大门外,正是戴着一顶灰色小礼帽,满眼初冬娇俏打扮的丁妙歌。她看上去耐心十足,笃定了家中有人一样,悉心等待着回应。思索了一会儿,我还是选择打开了大门,同她面对面相见。看到我穿着居家服的样子,丁妙歌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她很快就压了下去。“陈小姐,我没有打扰到你吧?这么贸贸然的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眼神乌溜溜的,看上去非常真挚。客套的话被她说完,我也没有话可说,只得请她现在沙发上稍候,自己转身先去洗漱一番。带着一口清凉的漱口水味儿,等我再走出来,瞬间被眼前的一幕看得双瞳骤缩。落地窗的窗帘被升起,九点钟的温柔清光照亮了屋子,像是柔软的金沙一样,丝丝缕缕地漏进来。鲜少生火的开放式厨房里,站着一个仅着白色毛衣的女孩儿。她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臂,端起水壶,冲泡入玻璃茶壶中。风干后的各色花茶,随着热水起起伏伏,浸染成深沉的颜色。随即,淡淡的清香味道弥漫开来,带来了一年的夏冬四季。看丁妙歌无比熟稔的姿态,动作间自然而然,显然是来过这里多次。她比我更像是长期居住在这儿,再反观我一身齐整的模样,才像是个外来的客人。当然,“女主人”本人并不知道我闪过的念头,一抬头见到我,顿时笑得灿若春花。“陈小姐,我刚泡了一杯花茶,正好适合空腹时候清清胃口。”
说罢,她亲自送了一杯,放到我手边,俏皮地说了句“小心烫”。我微微翘了翘嘴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清甜的滋味一点点扩散,咽下空荡荡的胃中,出乎意料的熨帖舒畅。见我一饮而尽,丁妙歌也开心起来,一边说,“我还担心这些茶会变味呢。我半年前来的时候,它们就放在冰箱里,我提醒了几次,看样子他都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心昭示的亲密,反而更比直白地说更有冲击力。当然,此时的我已经云淡风轻了,随你说什么,咕噔咕噔地喝了好几杯,就是不接话。什么客套寒暄,不好意思,不存在的。憋了半天,还是小姑娘装不住事儿,眼巴巴的开了口。“陈小姐,我能去寒北哥书房一趟吗?上次拍卖晚宴上的那副天使之窗,我想把它送给你们。”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依旧很成熟很大度地说,“你问封寒北去吧,他说没意见就行。”
一听这话,她顿时萎顿了下去,纤长的眼睫不安地下垂抖动着。“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寒北哥很少再接我的电话,都转给了方助理。”
我心里道:你那样不管不顾地表白了,封总当然躲都躲不及咯。当然,表面上我一声未吭,装作左耳进右耳出。手紧紧揪着毛衣的下摆,丁妙歌仿佛鼓足了什么勇气,一抬起头来。“陈小姐……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
我有点好笑,尽职扮演着一个勾引了封寒北的狐媚子,“我现在活得有滋有味的,妙歌小姐还能怎么帮我?”
她说得笃定,双眼认真,“骆雪菲。”
“我知道,你想对付骆雪菲……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