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看得认真，苏晓曼以为我感兴趣，煞有其事地解释着。“现在这种公司可乱了，全都不正式挂牌，藏在城市的边边角角里。要是没有点门道，真是边都摸不到……”我没有吭声，心里却默默附和。确实，上次去那个十八层楼上的小旅馆，老板满脸写着精明，警惕心很强，压根不会随便放人进去。啧啧两声，苏晓曼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有个男的为了追这些主播，连瘫痪老婆的医药费都花光了，搞得他老婆要和他一起开煤气自杀……话说回来，萧哥，那两口子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两人都抢救回来了，”大约是记者的职业习惯，萧柏表达得言简意赅，“女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妇联和几个慈善组织帮她打了离婚官司，现在已经搬到福利社区了。”
“这渣男，活该！”
不同于苏晓曼的义愤填膺，萧记者的语气很平缓，“只要人想明白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既然事情了结了，这新闻还要再追下去吗？”
我不解地问。萧柏点点头，“这事儿的影响比较恶劣，而且这个直播APP的会员有很多未成年人，报社打算做个热点追踪，争取引起大家的重视。”
我点点头，低头将资料又翻过一页。顶头标注了一众红榜常驻的主播昵称，里面扎眼的“李可”二字，瞬间让我喉咙一窒。这，这不是林曼可的化名吗？她上次明明和公司签过了解约合同，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上面？揣着一肚子问题，我只能强压下心头，故作平静地将资料还了回去。将萧柏送出公司，我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找了个角落发呆。上次游轮一别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原以为一切会桥归桥，路归路，谁曾想她突然调头，又做回了这个行当？现在，我还面临着一个问题。这件事，我说，还是不说？或是出于信任，或是出于无心，萧柏将这事毫无隐瞒的告诉了我；我却借此机会，给对方的人通风报信。如果直播公司的人被打草惊蛇，那无数人的心血将就此付之东流。可是不说，就是看着林曼可往火坑里跳，我又于心何安……思索良久，我终于还是做了决定，拨通了林曼可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烦躁地挂断了电话，我继续向从前荣千的同事询问。这才得知，林曼可已经因为旷工被辞退了。握着手机，我兀自陷入了踌躇中。半晌后，我做了决定——我要去亲自找她。——下班后，天色已晚，空气里附着一层灰蒙蒙的尾气颗粒，更添几分暗淡。凭着记忆，我找到了那栋直播公司所在的大楼。我记得，从前见过林曼可来“上班”，都是在天黑之后，因为那时候才是直播的高峰期。在附近徘徊了好一阵子，直到时针指向了八字，我决定上楼去找人。依旧是那个摇摇晃晃的老电梯，依旧是十八层楼的私人宾馆，阔别再见，这里仍旧是桃红暗绿的暧昧氛围，连那个老板都没有变。这一次，我比上回更顺利些——因为之前做了林曼可的担保人，也算是半只脚踩了进来。跟在老板后面，掀开厚重门帘，我正预备往挤挤挨挨的走廊里去，却被他喊住了脚步。“诶诶，去哪儿呢，这边！”
“之前，不是走这边吗？”
我指了指前方的一间直播间。老板哂笑一声，“你不知道？现在李可火得很，哪儿还需要挤格子间？来吧，在楼上呢！”
跟在老板身后，我爬上了一层木楼梯，这才发现别有洞天。与楼下走廊同样的构造，同样的面积，这里却只分割出了不到十间房。光从房门看，就已经看得出投资的大方——巴洛克风格的实木门，奶白色的油漆，精美的喷绘，处处都透着小资情调。窗户和大门都贴上了遮光壁纸，外面是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的。不光如此，每两个房间之间，还坐着一个男管理，估计是为了处理直播间的突发情况。走到了一间房门口，老板找到了管理员，提起我想见人的请求。男人上下看了看我，有点不快，“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带她来不是误事吗？”
我说，“我有急事找她，请你告诉她一声，见不见随她定。”
看了看时间，管理员没好气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同时将门推开。“进去吧，不过你只有十分钟，要是到时候你还赖在里面，我可就亲自去拖出来了！”
绕过男人，我匆匆走了进去，同时听见大门在背后重重关上。站在房间里，我四下打量着，顿时感觉自己的感慨太早了。走过了精美华贵的大门，打开的不是甜美的公主房，却是坠入了另一个炙热的猎艳场。头顶吊灯闪烁不停，洒下黑色和红色交织的色调。铺满玫瑰花瓣的心形大床，点满香薰烛的浴缸，甚至房间中央，还夸张地竖着一根钢管。坐在化妆桌上，林曼可穿着一身白色制服裙，双腿又直又细。浓妆艳抹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毫不惊讶我的到来。我久久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已经蜕变成了魅惑天成的妖姬。清秀的脸庞在浓妆和灯光闪烁下，变得陌生而又危险，美艳到刺目。最可怕的是，她连气味都变了。浓重的香水，都掩盖不住那种浑浊和荼蘼的气息——饱经风月，而萃取出的、蛊惑人心的女人香。微微一嗤，林曼可拨了拨制服肩上的流穗，淡淡说，“有话就说，我还要工作。”
疾步走到她面前，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走，我要你跟我回去！”
拖行了两步，林曼可重重地甩开了我的禁锢，皱眉不耐烦地说，“陈荼，你算老几，跑过来对我吆五喝六？我不走，该走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