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毛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委蛇委蛇,一个筋骨清奇的“容”字跃然纸上。他写的字和人一样,棱角分明,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没有变化。一气呵成地写完了四个字,封寒北放下笔,拿起手帕,他一边擦着手上的墨迹,一边看我低头读着上面的字。“容人之量……”对上我古怪的眼神,这位封大师非常耐心,先是指了指纸上的字,接着反手比了比自己,末了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上一句,“送你。”
“……呵呵,我真是谢谢你。”
他的心眼多大,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不过这副“容人之量”倒是一个和解的信号,这几天来莫名其妙的冷战宣告结束,封寒北也不会再和个人型空调似的,时时刻刻对我吹冷气。回到了餐厅里,骆雪菲还没有下来,下人说她身体不舒服,不和大家一起用饭了。至于真假,自然是不言而喻。“让她待在上面,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下来。”
见封寒北发话,大家都不再吭声。整整一上午,骆雪菲都关在房间里,静悄悄一片,谁也没有去问候一声。下午时分,一辆绚蓝的保时捷跑车停在了别馆门口。不多几时,门口便传来了一道清越的男声,“老封呢?”
看走进来的那张白皙脸庞,不变的卓秀之姿,自然只有那位瞿子仁瞿公子。瞿子仁一看到我也在,顿时眼里精光一闪,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寒北兄,这位是哪家的千金,不需要介绍一下吗?”
封寒北压根连正眼都没有给他,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甚至若无其事地翻过了半面。虽然没有对话,但是这两个男人无形中透出的熟稔气息,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应该非常之好。如果照这么一想,那次和马主任的事情……自然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放开我,老子不去!”
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瞬间打断了一室脉脉。听着动静越来越大,封寒北也终于舍得从报纸中抬起头,对瞿子仁说,“你的人?”
端起茶杯,瞿子仁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说,“你要的见面礼,我当然随身带来了。”
这两个人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外面的“见面礼”却是越叫越凄惨,“放开我,要么你们就给我抗走!”
大约不到半分钟,两个黑衣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一人一半,倒架着个走了进来。那被扛着的男人嗓子都哑了,两条细腿儿乱扑腾,活像是掉进泥坑里的青蛙。不理会身上的人如何扑腾叫骂,两人姿势都不变,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少,封总。”
“把人放下吧,真是让外人见笑了。”
瞿子仁示意手下退下,一边说,“好弟弟,你要是老老实实的,也不至于受这些罪。”
传说中的“见面礼”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然是瞿嘉宝。他换了一头黑发,穿着西装,还打了个领结,看上去乖巧斯文的气质,真是和那日的“车神”截然相反,让我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瞿嘉宝嘀嘀咕咕地骂了一声,接着小声喊了一声,“寒北哥。”
他有点怵封寒北,立马灰溜溜地爬起来,却没想到旁边瞪大眼睛的我顶头撞上。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大宝?”
“陈荼姐?”
我和他面面相觑,两张脸上都布满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为这次意外会面而始料不及。瞿子仁、瞿嘉宝……两个名字在我口中翻来覆去地咀嚼了两遍——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要不是今天当面撞破,我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天差地别的两人,还是亲兄弟。“你们认识?”
封寒北问。我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边已经有人非常没眼色地夸张大叫,“哇,你那个死了又活了的对象是,是寒北哥?!”
气氛仿佛按下了静止键,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精彩。我皮笑肉不笑地绷着一张脸,心里已经恨不得将这位直接叉出去。“额……那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缺心眼的瞿嘉宝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讪讪地躲到亲哥背后,小声求救,“哥!”
感受到封寒北直勾勾的眼神,我装作无事地捧起杯子,挡住了半面脸。没想到,那位瞿公子简直是专业的火上浇油选手,四两拨千斤,把战火越滚越大,“老封,我这个弟弟也是无心的,你大概不知道,他被抓回家之前,当了好一段时间的男公关,认识陈小姐也不奇怪。”
看似轻言慢语,却是真正往最痛最痒的地方扎,让我这位货真价实的女公关也冷了脸色。“哥,你别说了!”
不理会瞿嘉宝的反抗,瞿子仁却只是微笑,看着我,仿佛在等着我的回应。谁说只有女人才妒心大,男人针对你起来,简直杀人不见眼。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少爷,非要将我踩进尘埃里才高兴。放下架起的双腿,我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贴近封寒北身边坐下。我们离得很近,我还不饶人,双臂和爬墙草一样,缠上了他的腰间。他没有躲避,似乎等着我的下文。“寒北,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故意仰着头看他,我笑眼弯弯,故意学小女生一样,嘴唇微微上翘,声音也又软又柔,“好不好?”
他看着我,“要多少?”
没有问理由,没有问数目,简单明了地表达中心思想——给。我真是感谢死了封寒北此时的配合,睫毛眨着,矫情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那要问瞿先生了,令弟一夜多少钱,您总是清楚的吧?”
对上瞿子仁笑不及眼底的脸庞,我对他对视,同样面庞微笑、眼神冷漠。然而突然间,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时候,瞬间倾身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