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人潮越来越热闹的时候,脚步声、谈天声此起彼伏,可是在林曼可张口的瞬间,动静全都逐渐后退消失,只剩下她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声。“……大约两年前,我开始接触了地下直播。这个直播软件正常渠道很难搜索到,都是会员们交钱后,互相分享,保密性很强,同等的——尺度也很大。”
说一句,停一句,显然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对于她来说并不那么容易。女人的眼圈还有点残红,但是一张薄唇已经彻底发白开裂,“这个直播公司就在汉城,先招聘,筛选,试用,正式录取之后,每周就会有人带你去固定的工作间里,开始赚钱。”
枉我一把年纪,却还没有听过这种赚钱法子。看她舔了舔下唇,我意识到接下来才要到重头戏。“开始的时候,我就是直播说说话,陪他们打打游戏,一个月下来也有一两千块。后来,我缺钱缺的厉害,就学其他的热门主播,想了一些花招。”
自说自话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她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扭过头匆匆拭去。我心里和明镜似的,对付男人花招,数来数去也就是那几种而已。“就在前两天,我遇到了一个出手很阔绰的会员,他让我和他私聊几句,就给我几百块的打赏费,我当然答应了。”
从这一次答应之后,林曼可就彻底停不下陷落的双脚。开始只是脱了外衣、内衣,然后渐渐的,打赏越来越多,要求越来越过分,甚至要求直播和男人……“我没有答应,我不能对不起我男朋友,”咬住嘴唇,她苦笑一声,“你肯定也觉得,我这是当婊|子还立牌坊,但是那些钱实在是太诱惑我了,你知道吗,我在平台上越来越火了,有一天晚上我就赚了五千块,比一个月的工资还多……”看着她眼里冒出的痴迷目光,我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药瓶,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直接说,你和骆雪菲是怎么回事。”
踌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听老板说,那个打赏我的会员,自己也只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他花的钱都是从金主那里偷来的。”
话说得点到为止,却也足够我冷笑出声。她骆雪菲在外面放荡不羁,结果没有管住男人,跑来找别人出气。总归一句话,做的错的永远是别人。这么一想,我也明白了,估计那些大尺度照片,都是骆雪菲从小白脸那里搜来的,直接过来找人兴师问罪。“陈荼,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能帮我吗?”
林曼可很焦急,“今天晚上的直播不能开天窗,你替我露个面就行,好不好?”
哐一下,我将药瓶重重放在椅子上,咬紧了牙根。“林曼可,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我望着她,真心是恨铁不成钢,“当时黄珊珊骂你是捞女,我还替你不平,现在想想,你怎么真的一心往钱眼里钻?”
正是因为知道痴迷金钱的可怕,正是因为我逃不开这个魔咒,才不更加明白这是个多么恐怖的火坑,一旦被欲望绑住了手脚,根本无法逃脱。我能为了三万块去做裸模,她能为了五千块去做直播,本来就谁也不比谁高尚,但至少她还有个等她的男朋友,不能一条路走到黑。站起身,我彻底打消她的念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最好自爱一点,别为了点臭钱,人财两空。”
说完这些话,我阔步离开,只希望她能够浪子回头。可是没想到,这一自以为是的救世主行为,差点逼得林曼可身败名裂,毁于一旦。在餐厅里一场闹之后,我压根将面试的事情抛之脑后。没想到当天晚上,却有人为我决定了去留。站在巷口的一处死角,我不自觉背对着,不愿意让路过的居民认出来。而坐在车里的男人则气定神闲得多,好似这里不是廉价拥挤的筒子楼,而是他一贯挥斥方遒的FENG氏集团。“你未免管得太多了吧,我去哪里上班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真是感觉肺要气炸了,大半夜被喊下来,直接命令我重新回荣千工作,他封寒北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吗?半靠在座背上,封寒北梳理齐整的额发掉落了几缕下来,微微扫动着眉峰。墨蓝色的西装,显得领口雪白齐整,下巴下的三粒扣子依旧整齐。整个人透着淡漠的俊美,被车内的灯光照得格外耀眼。他应该是刚从宴会桌上下来,眉眼间带有一点惺忪酒气。墨发白肤,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半阖着,漫不经心地休息够了,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不希望你以后随便出现在雪菲面前,惹她不开心,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我真的彻底愕然,难不成因为骆雪菲和他回去抱怨了两句,连我的行动权利都要被束缚?他怎么不干脆造个笼子,直接把我锁在里面才好!懒得和他多话,我准备离开,却被敬业的方狗腿挡住了去向。要不是在家楼下,怕被别人注目,我现在都已经扑上去撕打他了,“滚开,我没工夫听你们胡说八道!”
然而,没等我跨出一步,背后传来了一句无比有穿透力的话,“雪菲已经知道了你的地址,我不保证她会不会直接上门,亲自找你的家人。”
见鬼般扭过脖子,我被这对兄妹没脸没皮的做派弄得气血翻涌,“你威胁我?”
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似乎酒意让人晕眩,封寒北耐心渐渐告罄,“我只是实话告诉你。而且,如果你不当公关小姐,想必真的大材小用。”
讽刺,刻薄,针针见血。无形的绳索在我们之间拉扯着,博弈的力气你来我往,分毫不让。他见我还是犟脾气,骨节修长的手指滑落下来,一颗颗解开了敬职关闭的素色纽扣,每松开一粒,封寒北特有的跋扈和野蛮渐渐逸散出来,令他从一个上流绅士,婉婉转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强盗。“雪菲没有继承我的耐性,但是关于报复的效率,只高不低。”
僵持的堡垒被狠狠击溃,就像是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最终还是由我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不就是上个班吗,说起来孩我也没有什么好亏的,真是求之不得!绕过挡路的方铭凯,他却还是不让我离开,我抬头乜了一眼,“我说了,我答应了。现在我要回家。”
方铭凯不动。原来,他是等着后面的主子继续发话,“方助理,拿一百元给陈小姐。”
一张鲜红的纸币被塞到了手心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一句话宛如榔头凿开了天灵盖,哗啦倒进一盆冰水,冻彻心扉。“上次的药钱,今天补上。”
车窗缓缓关上,一点一点地关上了封寒北的侧颜,而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无情地狠狠碾碎了我的理智。什么药?避孕药!捏紧了纸币,我的指甲瞬间穿透了薄薄的纸张,掐到了自己的指腹。一个呼吸的时间后,我歙动着冰冷的唇瓣,平静地说了一句。“多谢。”
看着缓缓走入黑暗中的女人,封先生本只打算看一眼,却没想到停不下追随的眼光,一看再看。距离上次肌肤相见之后,这女人似乎又瘦了一些,但是背影依旧孤高,仿佛断了翅膀的天鹅,不忘引颈向天地长鸣。她宁可决绝地步入黑暗,也不愿意靠近灯火通明的出口,倔强得让人牙痒痒。如果她可以稍稍低一低头,说两句讨好的软话,也许自己……也许……会怎么样呢。猜不透,因为这个也许,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车内沉默了许久,封先生才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不可闻的退让和挫败,“给荣千负责人致电,我有话要交代。”
……就这样,时隔不久,我又重新回到了荣千任职。重新穿上公关的制服裙,盘上了长发,素颜许久的面庞也悉心妆点了起来。上次在封寒北手下受的伤,如今已经悉数恢复,唯一值钱的脸蛋不改姣好,一眨眼,纤长的睫毛足以令人心旷神怡。清泓潋滟的眸子,一微笑,好似春风过水,隐隐绰绰的柔媚和狡黠,仿佛在娇羞低头的一抹胭脂红。当初进公司的时候,负责指导的一姐就这样说过:一个合格的女公关,时时刻刻都要让人赏心悦目,客人付出的费用里,有一部分就是为了享受你的魅力。无论什么时候,你要笑,越不开心,越要笑得醉人。客人醉了,你才有赚钱的时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拾公关的打扮,我竟然已经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接近九点,我再次推开了公司的玻璃门,不意外地接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不得不说,不光是我发生了变化,公司里的氛围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从前早晨的那种懒散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井井有条的桌面、焕然一新的面貌。最典型的,平时见到我就咬的黄珊珊,如今两只眼珠子瞪得都要掉下来,却还是闭紧了红唇,不发一声。走到了前台处,我报以微笑,“你好,请问主管现在有空吗,我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