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强烈的抗拒完全在钱星星意料之外。
安静的客厅没有一点声音,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窗,外面夜色沉寂。
“为什么呀?”
钱星星稍稍推开他的怀抱,拉开一点距离,好声好气地问他。清晰明亮的杏眼潋滟如水,温柔地诉说着疑惑。
“我一直想,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他会得到我们全部的爱,快乐长大。”
这也是当初钱星星和时父说的话。
他们是夫妻,恩爱甜蜜,孕育一个小宝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钱星星第一时间,考虑的是他的想法。
不想生孩子,总有原因的。
她考虑过是不是因为他的原生家庭的问题,也许是他从小的经历,所以让他生理性地排斥父母这种身份。
时屿还是摇了摇头,“不要,钱星星,我们不要小孩,你的爱给我就够了。”
“为什么要分给别人。”
毫不掩饰地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钱星星忽然就明白了原因。
她很早就知道他对她的占有欲有多强烈,可她以为只是他有点过于黏人,从未想过,已经偏执到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包括他们的孩子。
“可是我们的小孩不是别人,是你和我共同孕育的生命。”钱星星试图认真和他解释,粉白的指尖一点一点探过去,摸住他温度偏低的手指,然后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将温度传到他手心。
温柔地抚慰。
“他会喊你爸爸,像我一样爱你。”
钱星星想要他明白,她不是要分走给他的爱,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多一个人,像她一样爱他。
刻骨的血缘关系,才会带来这种与生俱来的爱。
“可是我做不到。”时屿垂下眼看着他们相扣的十指,手掌缓缓收紧,淡色的瞳孔情绪压抑,声音暗哑,“钱星星,我不会爱他。”
钱星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直接说出如此冷血的话,喉咙口涌上一股酸涩,“时屿!”
看着他脸上冷峻到淡漠的表情,声音慢慢低下来,“你不能这样……”
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她想说他应该要爱他们的孩子,他不可以有那么自私冷血的想法。可是连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责怪他。
又该如何责怪他。
时屿只是缓缓躬下.身,一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完整地纳入自己的怀里,下巴放在她肩头,与她交颈,气息相缠。
淡薄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我的爱已经全部给你了。”
“你让我……拿什么爱他。”
钱星星身体顿了一瞬,目光看着落地窗外浓重的夜色,静止,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紧紧相拥着,钱星星感受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无比清晰地传到她的胸口,心口的酸涩更加浓烈。
他在害怕。
他竟然在害怕。
他这样的抵触和敏感,浑身防备不肯给出一丝的可能,让她如何再说下去……
她是喜欢孩子,但时屿永远是她考虑的第一顺位。如果会让他受伤,她宁可不要。
黑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分开,客厅明亮惨白的灯光刹那间涌进眼里,有些刺眼。
缓了缓后,钱星星偏头亲了亲他白到冷感的耳垂,抬手揉了揉他黑顺的发,温声说,“好啦,你要是不想的话,那这件事我们就不提了好不好?”
轻柔的,带着抚慰的女声落下,一点一点传进时屿的耳膜。
他躬着的脊背僵硬了一瞬,时屿抬眼,定定地,认真地望着她几秒。
语气迟疑,“真的?”
钱星星浅浅勾了勾唇角,“真的。”
“我虽然喜欢小孩,但是我永远最爱的,是你呀。”
时屿弯下腰重新紧紧抱住她,脸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倔强地要得到她的保证,“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嗯。”钱星星温柔地回抱他,“我不反悔。”
他是敏感又自私,可是这些,并不完全是他的错。
他不喜欢小孩,她也不是非要生不可。
而且若是她一个人执意生下来,对他们的孩子也不公平,因为他注定得不到他爸爸的爱,让孩子重蹈他爸爸的覆辙,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唯一比较苦恼的是怎么和她爸妈说这件事,她妈身体不好,只生了她一个他爸就不让她妈妈继续生了。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只生了她一个女孩子,很多人都说闲话说她家的香火要断了,惹得她奶奶,这个年迈的老人家被影响得也不高兴了好久。
可她爸却说无所谓,女孩子一样继承他们钱家的香火。钱星星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钱星星有些苦涩地想,她该怎么和她爸妈交代呢。
不仅是她家,时家也是。时父虽然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但他依然只有时屿一个孩子,虽然钱星星不懂,在豪门遍地都是私生子的情况下,时父这么冷血又利益至上的人,怎么会,最后只有时屿一个孩子。可无论她怎么想不通,事实就是如此。
时屿是时家唯一的继承人,在结婚前,时父甚至就来找过钱星星,希望她生的第一个孩子要抱给他抚养。虽然她拒绝了,但是她也不能否认,偌大的时氏集团,需要有人来接手。
这些问题,时屿这么聪明,不会考虑不到。
可他依然选择不要,可见他有多抗拒和排斥。
钱星星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脸。
算了,这些事,到时候再说吧。
至少这几年,她不想再提了。
大概是钱星星的保证让他变得愉悦起来,时屿眼里的压抑散去,清透的眼亮起来,眼尾弯弯,低下头就去亲她的嘴,湿濡的口水沾了她一嘴。
还真像个小狗一样了。
钱星星笑嘻嘻地让他张嘴,抱住他的肩,闭上眼重重堵住他这张冰冷的唇。
……
钱星星生小孩的计划就这么戛然而止。
两家长辈那边,都由时屿来解决,钱星星当个甩手掌柜。
她和时屿生活还是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生孩子的事,钱星星也再没提过。
就这样,一直到她三十岁那年。
这一年钱星星的事业再攀高峰,凭借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获奖无数,名声大噪。
工作室也进一步扩大。
而时屿,也在这一年成为国内最年轻的电影三大奖影帝大满贯得主,站在内娱顶峰,一骑绝尘。
——
时屿去隔壁市参加品牌方的活动,要去三天。
钱星星从工作室离开以后没事,就去找楚念予。上次念予找她一起去看秀,钱星星忙着工作推拒了,这次刚好有空就去找她,再加上她的两个小外甥小外甥女也快过生日了,顺便去给两个崽崽送生日礼物。
豪华独栋别墅内。
窗明几净的客厅,楚念予正坐在沙发上陪着意宝看小猪佩奇,隽崽一个人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在看。
见到钱星星来了,小短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绅士一样很有礼貌地和她打招呼,“星星阿姨,中午好。”
意宝本来正靠在念予的身边,听到声音,黑溜溜的眼珠子顿时往门外看,看到钱星星的身影,手脚很快呲溜呲溜地从沙发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朝钱星星跑过来,肥嫩的小手一把抱住钱星星的小腿,花瓣小嘴开心地咧开,“星星阿姨,抱。”
念予家的双胞胎性格很不一样,意宝活泼娇气,隽崽却严肃安静,看得出来长大以后就是沈总的翻版。
弯下腰搂着意宝的小肥腰,钱星星一手就把她抱了起来。
楚念予把小猪佩奇的电视关掉,见到钱星星还有点奇怪,“你今天怎么有空啦,时屿不在吗?”
“他去临市了。”
钱星星一边回答一边抱着意宝在沙发上坐下,又很不甘寂寞地去招惹隽崽,“哟,我们隽崽这是在看什么书呀,给星星阿姨瞅瞅。”
隽崽闻言把书的封面盖下来,举到钱星星面前给她看,认真地说:“是小学的基本算术题。”
钱星星:“……”
才几岁啊这个崽崽,就开始看小学的算术题了。
果然智商高的小孩就是不一样哈。
低头看看和她一样懵的意宝,捏了捏她的小脸,故意问,“意宝怎么不看算术题啊?”
意宝一听到这个名词小脑袋都大了,快速地摇头:“意宝讨厌,意宝看不懂!”
看这两个小双胞胎,不仅性格不一样,爱好也完全不一样。
楚念予无奈地笑着说,“她啊,整天就知道玩,被她爷爷奶奶纵得骄纵霸道,只有她爸爸能管住她了。”
钱星星倒是觉得没什么,“小孩子嘛,爱玩一点也是正常的。”
意宝好动,又从钱星星的怀里爬出来,去玩她的玩具。
隽崽此时已经看完书了,从他的小椅子上起来,慢慢地走到沙发这里,想爬到楚念予的腿上坐好,小孩子嘛,再怎么高冷,还是依恋妈妈的。
可惜他今天时运不济,碰上钱星星这个手欠的了。
隽崽刚努力爬到沙发上,两条小肥腿就被钱星星从后面捉住,像拖布偶娃娃一样往后拖,隽崽的小身体完全反抗不了,就这么被钱星星拖进了怀里一把抱住,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嘿嘿,还想跑,快让姨姨亲一口小脸蛋。”
隽崽绷着小脸摇头,“妈妈才能亲。”
“胡说。”钱星星一手捧住他的小脸蛋,“姨姨也能亲。”
“再说了,姨姨本来也是要当你的丈母娘的人,亲一下怎么了。”
隽崽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才三岁的宝宝,完全听不懂丈母娘是什么意思。
倒是楚念予笑着说,“还丈母娘呢,你再不生,我们隽崽等老婆都等累了。”
说到这个钱星星也是叹气,“还是算了吧,我也不能耽误隽崽的大好年华,你还是让他去找别的老婆吧。”
“怎么了。”楚念予不解地问,“你家小明星还是不肯生啊?”
前两年楚念予听说了这个事,还以为过几年他的态度会软化呢,没想到还是这样。
想了想,楚念予帮她出出主意,“要不你强硬一点,别太纵着他了。”
钱星星摸着隽崽软乎乎的小脸,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别的事我都能对他强硬,唯独这件事,我没办法。”
“因为我丢下他两次,其实他很没有安全感。”钱星星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在这件事上逼他。”
纵然他的独占欲太深,可其实造成这样的结果,她是有责任的。
原本他的原生家庭就不幸,父母对他漠视,母亲跳楼抛下他,即便他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是这样的影响是深远和潜移默化的,在他受伤的时候,依恋她最深的时候,她也没有好好抱抱他,反而一次两次的抛下他。
他这样的偏执,是她不好。
所以钱星星早就想清楚了,他会受伤,那就不要。她不可能因为这个又伤害他一次,她做不到。
孩子重要,可他更重要。
楚念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星星一向有自己的主张,她自己会做好决定的。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楚念予开始和钱星星聊起c家新出的限量款包包,提到这个,两个女人的热情一瞬间被点燃。
买买买,永远是女人的热爱。
这时,阿姨给钱星星泡了她喜欢的咖啡过来,加了很多奶的卡布奇诺,钱星星的最爱。
钱星星端起来,咖啡的香气冲入鼻尖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胸口传来一股恶心的感觉,不太明显,她也就没在意,低头喝了一口,感觉奶味有些浓重……
明明阿姨还是照着以前一样冲的咖啡,钱星星喝着总觉得有点怪,转头问念予:“你家的咖啡还是奶,换牌子了吗?”
“没有啊。”楚念予低头也喝了一口,“一模一样的味道啊,怎么了?”
钱星星摇了摇头,怀疑是自己今天的味觉有点问题,“没事儿。”
楚念予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但是她也就怀了一次孕,对这种事压根就不敏感,见钱星星说没事,她也没在意。
两人又继续聊天。
刚说到在b市举办的秀,这个时候在旁边玩累了的意宝,转头过来,看见妈妈已经抱着哥哥了,就非常自觉地爬到钱星星身上,想喝她手上的咖啡,小胖墩并不轻,一个跃步扑进钱星星怀里,刚好就压住了她的肚子。
这个时候钱星星胸口的恶心感更加严重,一瞬间巨大的晕眩感冲进脑海,只来得及用手搂住意宝不让她摔下去,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耳边只听到念予惊慌失措的声音。
——
vip病房内。
医生和护士走了以后,病房内渐渐安静下来,悄无声息。
钱星星躺在病床上,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清醒,睁开眼视线里是雪白而又陌生的天花板。
胸口的恶心感早已消退。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晕倒。
放在床边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时屿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星星,你醒了……”
钱星星转过头,看见他漂亮的脸上带着憔悴,眼眶隐隐红了一圈。
“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问完才想起应该是念予给他打电话了。
眼睛又为什么红了,难道她生病了吗?
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时屿立即弯腰动作小心地将她扶起来,手掌却刻意地避开了她的肚子。
“楚念予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
时屿坐在床沿,小心地将她抱进怀里,“星星,我很担心,还好你没事。”接到楚念予电话的那一刻,他心慌不已,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连忙赶了回来,还好,她没事。
听到自己没事,钱星星也是松了一口气。
“那我为什么突然晕倒了,医生怎么说?”
难道是低血糖?不应该啊,她吃得挺饱的。或者是她最近工作太累了?最近写的剧本收尾了,再加上工作室的事,她这段时间确实忙得昏头转向。
钱星星猜测着原因,后知后觉才发现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眼睛抬了抬,望着他的脸。
时屿垂眸,薄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下一秒想到什么,又慌乱地松开。
“怎么了?”钱星星意识到他的反常,眨了眨眼,轻声问。
病房在此时陷入沉默。
良久。
时屿手指僵硬,低头缓缓摸向她平坦的小腹,下一秒像是灼烫他的手心一样一触即离,深邃的眼底藏着压抑的情绪,声音低哑晦暗,“星星,你怀孕了。”
怀孕!
钱星星愣了愣,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她……怀孕了?
可是平常他们明明有做措施的,怎么会……
“医生说,已经四十天了。”时屿把检查结果递给她,然后转过脸,不让星星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视线落在雪白墙壁的某一处,惨淡地勾了勾嘴角,“做了措施,也会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