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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远山鸣蝉(1)(1 / 1)

西子湖雾气氤氲。

这一年四季大都烟波蒙蒙的湖面,此时因为疾风而水波粼粼,波浪四下相激,大大阻遏了阿南的小船去势。

她的船上虽空无一物,可船舱经过改造后,载的东西不少,使得她速度更缓慢。

但阿南并不急躁,她慢慢划着小船,在动荡不安的水面上,向东北方向慢慢而去。

她身上红衣如此显目,尚未接近放生池五十丈内,湖上围巡的船只便立即发现了她,有几艘船围拢过来,向她喝道:“此处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大风雨将至,水风激荡,波浪拍击之下船身颠簸不已。对方船上的士兵都要按住船舷,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但阿南本就在海边长大,立在船头轻捷平稳,混若无事。

对面船上的人见她没搭理问话,便伸出几根篙杆抵在她的小舟上,企图驱离她的小舟。

阿南将船身一侧,篙杆吃不住力,就从船身上滑到了水里。握杆的人在船上一个趔趄,差点栽在水中,狼狈中恼羞成怒,忿忿呵斥道:“哪来的刁民,赶快离开,不然有得你好看!”

阿南抬头看高船上的众人,眉宇微扬,朗声问:“西湖是天地所生,放生池是古人所设,怎么你们能在此处停留,我就不行呢?”

见她这样发问,官府那艘船上有个锦衣卫总旗服色的人觉得不对劲,便站起身走到船头,扫了她一眼。

但见她只是一个女子孤身前来,他顿时放了心,不屑道:“此处禁止通行,擅入者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湖面水风回荡,阿南红衣猎猎,一两绺未曾盘起的发丝散在她颊边,让她双眼微眯,竟似显出一丝慵懒来:“可本姑娘今日前来,特地要在放生池内做一桩功德。你们要是不放我进去的话,岂不是让我空跑一趟,无颜见人吗?”

那总旗手下也有百来个兵卒,脾气自是不小。见她夹杂不清要闯进他把守的放生池,顿时冷笑一声,抓过旁边一个士卒的弓箭,拉弓满弦,将箭头直指向她:“狗胆包天!叫你走你不走,是不是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话音未落,后面一个“看”字,已经变成惨叫声。

流光在船头一闪即逝,那总旗的手上血箭迸射。他手中弓箭掉落甲板,只挥舞着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惨叫不已。

在叫声中,阿南抬脚勾住船头一个铁把,拨开后重重蹬下去。

船身忽然一轻,猛然向上升了几寸。她鼻中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和油脂的气味,低眼一瞥,小舟下方舱中泄出无数浅棕色的油脂,此时迅速蔓延向四方水面,又被水浪拍击,迅速拥簇到各座船只下方。

她不由得心花怒放,楚元知做的东西还真实诚,分量十足。

还没等船上众人发现异样,阿南右臂疾挥,臂环中白光飞射,勾住上方官船船头,整个人借势向上翻起,红衣招展间已经站在了对方船头。

船上人还在查看那个总旗的伤势,根本未及回神,更不可能察觉到水面的异样。

而阿南一落在他们船上便即动手,虚幻的光线乍现,与风中粼粼波光混合在一起,似真似幻间只见流光所到之处鲜血横飞,与她艳红的衣裳交织闪耀,飞散在水风之中。

先下手为强,流光迅疾如飞,片刻间已血洗了半条船。

在一片哀声中,有一两点温热的鲜血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抬手去擦,脸颊却只触到一片冰凉——是她的手套遐迩,铁与血混合,淡淡的腥味。

只这短短一瞬间,便有两三个人欺到她身后,挥刀向她砍来。

此时阿南已无法出手流光,她仗着手套的力量,硬生生抓住向自己砍下来的刀刃,迅疾攻击对方手肘回手反推。

那一往无前的刀势被阻拦,对方手中钢刀立即脱手飞出,连身体都因为此时船身的颠簸而站不住了,翻了两个跟斗,重重坠入湖中。

水花四溅之时,阿南纵身踢飞了第二个欺上来的人。

那迅疾的大风与起伏的湖面,成了她最好的帮手。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之下,她几乎无人可敌。

片刻之间,倒下了一船哀叫的伤患,躺倒在斑斑血迹之中。

但,跌入湖中的人,已经发现了湖面的怪异之处,大喊了出来。

旁边船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抓起了自己的刀剑,有的向这边船上跳来,阻击阿南的攻势,更多的人张弓搭箭,箭如飞蝗向着阿南射来。

臂环中精钢丝网飞舞而出,阿南招手斜拖,挡下第一轮飞箭,转瞬间第二轮又射到。

她飞速撤了丝网,手撑在船舷上,身体凌空跃起,如一朵红云重新落回小船上。

她放矮身子,用船舷挡住身子,然后扳动机括。

船舱内的草蓬竖起,暗藏在内的铁板遮住了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

趁着箭头叮叮当当敲打在船身之际,阿南低头观察了一下水面。那些淡淡的棕褐色油膜自船下涌出后,已迅速湮开覆盖了水面,在粘稠地随着水面起伏,拥住了围拢来的所有船只。

但此时湖上哀声一片,混乱局面之下,大多人只注意着攻击或防备,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湖面已经变了颜色。

阿南抬头看向放生池,思忖着火油是否已经足够覆盖这些船只。

正当此时,一艘细窄的黑船破浪而来,毕阳辉站在高翘的船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小舟上的她。

他的肩膀上,站着那只傲首翘望的孔雀吉祥天,湖绿色与艳蓝色交织的羽翼,在晦暗的天色中绚丽逼人,如神鸟临世,摄人心魄。

他振臂抬手,一拨肩上孔雀,那绚烂的大鸟便应他挥手的姿势,拖着灿烂的长长尾羽扇动翅膀,在空中以阿南的小船为中心盘旋。

“臭娘们,你终于现身了?”毕阳辉居高临下,冷笑看着她,“前几次老子不小心着了你的道,这次你自投罗网,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凭你,还有这只呆板的死孔雀,也想动我?”阿南冷笑着,瞥了空中的孔雀一眼,“痴人说梦!”

“死孔雀?待会儿它就让你死!”毕阳辉厉声咆哮道,“这可是我们阁主特地替你准备的大礼,你还不乖乖投降,叩谢他的恩德?”

阿南嗤之以鼻,拢好自己在水风中横飞的鲜红裙摆,问:“还像上次一样,送我一百零八根透骨钉?”

“用同样的手段,未免太便宜你了!”毕阳辉从肩上卸下长弓,咬牙切齿道,“今日湖上,看我将你碎尸万段,以报我兄弟冤死之仇!”

他的话如同号令,四周船上所有士兵弓箭上弦,一起对准了她。那些箭尖闪耀出的点点寒光,如同即将群扑而来的饿狼之眼。

弥漫的杀意压在整片湖面上,一片寂静。

唯有阿南昂首站在风中,艳红的裙袂猎猎飞扬,如一朵即将被风吹去的炫目火花。

毕阳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搭上了二指粗的一支铁箭,对准了阿南。

周围的弓箭手尽皆望着他,只待他一箭射出,便是万箭齐发。

但,毕阳辉迟疑了片刻,手中那支箭却迟迟未曾射出。

看着阿南脸上那绝不似装出来的笑意,他心下清楚,既然她有恃无恐,那么,必定还有杀招。

只是……让她这么无所畏惧的,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不敢动手?”阿南唇角微扬,缓缓举起了双手,做出要击掌的手势,“天色不早,我急着去见我家公子了,可没耐心等你了哦……”

水风劲疾,湖面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到她口中的数数声:“三——”

周围静得有些可怕,只听到湖水撞在水岸和船身上的拍击声,空中孔雀翅膀闪动的轻微咔咔声,还有,每个人的胸膛中,心脏急促跳动的怦怦声。

她的声音,还在湖面响起:“二——”

风卷波光,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湖水白光,西湖景色竟似有些失真。

西湖上火油层的边缘,终于扩散到了最外围的船下。

“一!”

随着这一声落下,她猛一击掌,毕阳辉手中的铁箭也在同时激射而出。

但阿南早有防备,他的弓弦一动之时,她于击掌之刻已经跃起,扑入了水面。

万箭齐发,如飞蝗急雨,射得阿南的小船猛然晃荡。

湖面上只听得箭头射入船身的夺夺声如暴风骤雨,但随即,更为巨大的声响吞噬了这一切——

是湖面上混合了磷粉与硫磺的火油,随着她的击掌声轰然起火。水面上迅速腾起一片火海,肉眼根本看不出起火的点在哪里,湖上所有人只感到炽烈的光骤然升腾,周身灼热,才知道已经陷入火海。

所有船只,被升腾而起的火海瞬间淹没。

尤其是官船的油漆和船帆,火舌舔舐所到之处,便如猛兽般席卷扑袭,浓烟烈焰吞噬了所有人。

刚刚还搭弓射箭的士兵们,此时都在火海中疾呼奔逃,纷纷跃入水中。可水面也有一层火油在燃烧,潜下去的人无法呼吸,不得不重新冒头,绝望地被火海灼烧皮肤头发,发出阵阵哀嚎。

湖面上烈火熊熊,如人间炼狱。

朱聿恒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惨烈情形。

他望着火光耀扬的水面,既惊且怒,寻找阿南的踪迹。

水面之上,油脂已焚烧完毕,只剩下一艘艘船在水面上烈焰熊熊。

唯有阿南的棠木舟,上面竟然没有一丝火焰。扎在船身上的箭已经被焚烧成弯曲的焦黑木杆,但那艘船却似乎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朱聿恒指挥岸边仅剩的船只,命令立即前去搜救湖中落难者。

船渐渐接近中间那些正在焚烧的船只,朱聿恒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南那艘小船之上。

他的心中一片混乱,气恼与悔恨,让他不知自己找到了阿南后,该如何质问她。

气恼是因为,她将自己骗得连夜奔驰前往应天,在暗夜呼啸的大风中,前路黑暗,无星无月,他跋涉于泥泞山路之上,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悔恨是因为,他不该在快到半夜的时候,脑中才忽然有那可怕的一闪念,让他勒住了疾奔的胯.下马,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瞬间就帮他看出那是循影格、又那么凑巧就飞快地找到了对应的书籍,翻转出了与他骨肉相连的谜底。

他该感谢吗?至少她孤身一人去救公子,没和他撕破脸。

他该生气吗?她用他最重要的人为骗局,将他耍得团团转,就为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就在船上众人从水中拉出几个被烧得全身燎泡的士兵之时,朱聿恒终于看见了阿南那艘小船微微一动。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从水中伸出,手套上尖锐的寸芒卡住船头一角,然后一条红色身影从水中借力旋身跃出,落回自己的小船之上。

正是阿南,她稳稳站在这哀鸿遍野的水面之上,俨然已经无人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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