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间，尘昙敏感的察觉到陆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带着戒备，而且，她好像很不愿意让陆随心同自己有所接触。
每每陆随心接近自己，她的眼中永远带着自己看不懂的惊惧与惶恐。
好似自己是洪水猛兽，这样的感觉让尘昙很是不舒服。
原本，尘昙是藏不住话的人。
奈何面对的是阿深的娘亲，不同于旁人，他难得沉默着将膳食用完，直至晚间所有人都休息，他才寻到陆随深。
繁星在夜空中汇成一道银白的河，晚风微凉，尘昙顺着气息，在崇宁村的入口处寻到了陆随深。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尘昙的到来，略显冷冽的侧脸微微抬起，仰望着星空。
目光放空，尘昙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微淡的清香划过鼻尖，陆随深侧头，看到了月光下的尘昙。
白如雪的肌肤被月光衬得似是散发这温润的光芒，如同仙人下凡，如此圣洁。
不由得，陆随深想到了尘昙的原身。
那朵昙花，惊为天人。
“师尊。”他眯了眯眼，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举止语气都带着慵懒和随意，“过来坐。”
这一点都不像弟子会对师尊说的话。
奈何尘昙习以为常，从未同陆随深讲究过这些。
坐在陆随深的身边，尘昙也效仿着他的动作，双手撑在身后，后仰着上半身，注视夜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此时的安逸。
片刻后，尘昙打破了寂静。
“阿深。”
“嗯？”在尘昙看星星的时候，陆随深一直都在看他。
有尘昙在的地方，任何美好的事务与陆随深来说都会黯淡失色。
唯有尘昙。
尘昙踌躇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若换作旁人他想说便说想做便做，面对阿深，他倒是要开始顾及许多。
“陆夫人...是不是不喜欢我？”
到底是说出了口，尘昙看向陆随深，眼底带着丝丝忧虑。
仿佛陆夫人的认可，对他来说很重要。
确实很重要。
就连尘昙都不清楚，为什么...他会那般在意陆夫人的想法。
陆随深闻言一愣，“师尊为何这般说？”
随即，他想到了娘亲的忧虑，微微勾起唇角。
“娘亲总归是女子，要比男子想的要多，她是生怕自己搞砸了什么事情，惹得师尊厌弃了我。”
这样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可尘昙总觉得，陆随深还是隐瞒了自己什么。
在疑惑的目光投过去后，尘昙看到陆随深的笑意淡了些许，心口不由得发空。
“阿深？”他唤了陆随深一声，有些焦急。
难道真的是同自己猜想的一般，陆夫人...不喜欢自己吗？
“师尊莫要瞎想。”
陆随深笑着解释，随即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不过，若是娘亲当真隐瞒着师尊所不能接受的事情，师尊知道后，会动怒吗？甚至...将娘亲杀掉？”
“不会。”
尘昙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回答的毫不犹豫。
陆随深顿了一下，眼底还未来得及聚气的阴鸷渐渐散去。
他问尘昙：“为何？”
尘昙依旧果断的回答，眉目认真：“因为她是阿深的娘亲。”
所以，无论她隐瞒了什么，更甚者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动手杀人。
闻得此言，陆随深眸光微闪，唇瓣动了动，好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就是尘昙啊。
从来未曾变化过的尘昙。
无论有没有记忆，都纵容着他的尘昙。
“师尊对于魔族怎么看？”
陆随深忽然开口，话题的跳跃让尘昙险些没有跟上。
虽诧异陆随深为何突然会提到魔族，尘昙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坏人。”
总之在他所见的魔族中，没见过一个好人。
“若有朝一日，弟子为魔呢？”
陆随深状似调笑，实则浑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毕竟现如今他同尘昙的关系并不似上一世那般，他紧张于尘昙的回应。
生怕他所说的，不是自己所想听的。
这个问题上一世陆随深曾问过尘昙。
在准备同尘昙摊牌自己身份的时候，他去接娘亲和随心来斩魔宗的前一晚。
是在断尘峰，也是在一片绝美的夜空之下。
尘昙给予了他无限的安心。
这次呢？
这次尘昙又会如何说？
“阿深为何会为魔？”
“心之所念不所得，便会为魔。”
陆随深并没有避开话题，眸光隐晦的注视这尘昙。
其中的隐忍，尘昙看不懂。
他的心之所念便是尘昙。
若这一世得不到尘昙，他必然会步前世后尘。
即便是入魔，也要将尘昙锁在身边。
这是一场癔症。
只有尘昙能解的癔症。
尘昙静静的凝视陆随深，那纯粹的眸光中多了审视。
陆随深紧张，却依旧同他对视着。
良久，尘昙才开口。
“阿深会得自己想得，若得不到，同我说，我给阿深抢过来。”
这样的回答有些天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可陆随深的眼眶却微微发红。
“若抢不过来呢？”他偏执的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尘昙拧眉，不懂阿深为何会执着这一个不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你不会入魔。”老祖有老祖的执拗。
怎知陆随深像是同尘昙扛上了一般，“若会呢？”
老祖抿唇，灰墨色的瞳孔中隐隐透着火光。
他有些升起了。
“你不会！”
阿深今日怎的这般的不讨喜，专问一些让人不开心的问题。
老祖烦躁的不行。
他不知阿深若是入魔他会如何。
他只知晓...
只知晓..
“师尊...”
“我不想同阿深为敌，不想同阿深站在对立面。”
尘昙的语气变重，他嫌少用这样严肃的面孔面对陆随深。
“所以，阿深不会入魔。”
“若是入了...”
老祖的唇瓣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若是阿深入了魔...他会怎么做呢？
陆随深不言，静静的等待着尘昙的回答。
“若是入了...便将你那一身魔气废除，我..再助你重新修炼。”
老祖用着凶巴巴的语气说着最为暖心的话。
同上一世一样啊...
陆随深笑了。
牙不见眼的，像个小孩子。
笑着笑着，他的眼前变的模糊。
伸出手，猛的将尘昙拽进自己的怀中。
大掌抚上他的后脑，将他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聆听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不会入魔的。”他的声音沙哑，不断亲吻着尘昙的发顶，轻声呢喃：“师尊，我这一世...都不会入魔的。”
不会再给尘昙机会离开自己。
不会再给天道机会，让尘昙离开自己。
他们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小徒弟的怀抱很暖和。
老祖从呆愣中缓过神来，没有将人推开。
反而享受似的眯了眯眼，后知后觉的想着。
蛇族的体温明明都是冰冷的，为何阿深的身体会这般温暖呢？
他不知道的是，自上一世陆随深知晓尘昙怕冷之后，便在每一次同尘昙相处的时候都会运行真气将自己的体温调至温热，不让他的师尊沾染一丝寒凉。
“阿深，很暖和。”
闻言，陆随深将尘昙抱的更紧，“那师尊喜欢吗？”
“喜欢。”
一动也不想动。
甚至，有些想睡。
许久未曾出现过睡意的尘昙面露困倦，意识逐渐飘远。
陆随深许久未再听到尘昙的声音，低头一看，发现人已经在自己怀中睡的香甜。
“呵呵...”
他低笑了一声，换了个让尘昙更为舒适的姿势抱着他。
如此这般一世，也算是梦寐以求。
....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眼前的笼子映上一道光亮。
这是又入了梦魇。
多次梦回，尘昙已然习惯。
笼子中的人还在，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在沉睡，他侧身躺在地上，面带笑容，像是做了美梦。
尘昙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上一次被穿透的肩胛骨如今已经没了伤痕，完好如初。
他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许是此处太过寂静，只是微微的喘气声，那人便皱起了眉头，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到尘昙的那一刻，他眉眼中的暴戾阴鸷顷刻消散。
“尘昙...”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牵动着锁链哗啦哗啦的响。
然而，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走到尘昙的面前，隔着笼子凝视着他。
“你认出我了。”
认出？
尘昙的目光从他的肩胛骨出移开，同他对视，面露不解。
“我...不认识你。”
若放在之前此人听了他的话，必然会暴怒，继而发生不可控制的事情。
奈何这次，他只是笑了一声。
尘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笑了。
“你认出我了，尘昙，我好开心。”
这人怎么...
“尘昙...”
他将手从笼中伸出，抚上了尘昙的侧脸，轻柔摩擦，眉目专注。
“我不疼了。”
“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不疼了。”
“以后，只看着我，好不好？”
可你，到底是谁？
像是被静了音，尘昙说不出话了。
只能听着眼前的人说着自己全然听不懂的话。
“别哭，不要哭。”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声音忽然发颤，抚摸着他脸颊的手胡乱的抹着他的脸。
哭？
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濡湿。
尘昙诧异。
自己...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