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只听见雪粒簌簌不断落下的声音。
文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捂着鼓起肚子难受得直哼哼。
吃太多，积食了，他感觉他的胃都被撑出来一小块，里面塞满了烤红薯。
文希侧过身，目光定在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那小片月光。
小木头对所有人都抗拒，他就像是孤立了整个世界，沉浸在自己的角落只专注自己的事。
就连他也是用了一段时间才让这孩子对他亲近一些。
但是也仅仅是不会排斥他而已，一起拼图基本就是不可能。
可今天他竟然开门放秦暮白进来，还为了秦暮白甚至说了话。
他拉着他去看桌上的烤红薯时，乌黑的瞳孔里不再死气沉沉，莫名生了点光辉。
他让自己不要错怪秦暮白，他在向着秦暮白。
文希意识到，小木头很喜欢秦暮白。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为什么他会这么依恋秦暮白？
文希心底咕噜咕噜冒酸水。
他照顾了小木头这么久，他都没让自己碰过他的拼图。
而且他秦暮白可能是他杀父仇人。
文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都在发亮，他重重锤了几下床。
秦暮白是没张嘴吗？
他不会解释吗？
既然是误会了他他就说啊！
以前不是很能颠倒黑白吗？
文希一次又一次打开手机又关上，他烦躁地蹬腿，埋在枕头上叹了口气。
这么冷的天，郑观文这个称职的狗腿子一定会来接他吧。
就秦暮白现在这个傻子样，他倒也是真放心把他放出来。
*
风夹着雪，在半空中呼啸，目之所及的视野里全是白茫茫一片。
文希天刚亮就打开门，视线似乎是不经意扫了一圈。
什么也没有。
他松了口气，果然秦暮白应该是回家了。
他怎么竟然会觉得秦暮白在门口守着他呢。
可能这段日子男人就像一只大狗，可劲地黏着他，所以他总是觉得秦暮白会巴巴地等着他。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就在文希转身准备关门时，花园一角快被雪盖住的狗窝前被刨出一个小坑。
雪坑越来越大，露出狗屋的小门。
一双白皙的手撑着雪地，男人从里面慢慢爬出来，有雪啪地掉在他的脑袋上，他胡乱地甩了甩，估计是冻手，他笨拙地往手心呼了几口热气。
文希抓着把手的手指紧了紧，他眼睛瞪大了不少。
秦暮白他没走？就在狗窝里蜷缩了一宿？
这种天气新闻里报道了不知道多少人冻死，他竟然就这么在外面挨了一晚上？
文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一幕太过离谱。
秦暮白看见文希后，先是咧开嘴一喜，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他紧忙挡住脸。
他记得文希说过看见他的脸就想恶心。
那他就挡住就好了。
秦暮白又钻进狗屋里，在里面摸索着什么，最后小心翼翼地揣着朵掉叶子的花，放在文希身前。
他看了看文希，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把身上破旧的衣服拢紧了，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他还要去工作呢。
去晚了老板又要克扣他的工资，没有工资就不能给希希买东西。
秦暮白在努力讨好他。
分明昨晚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一大早却来眼巴巴地哄他。
文希的眼睛被风雪吹得睁不开，他蹲下身，那花在他的手要碰到时，被风吹得花瓣散开，乌泱泱地被刮得老远。
消失在雪幕里。
*
文希和教练约定好了，今天带小木头去冰上感受一下。
他要是真的感兴趣，以后就可以经常带他来。
文希没有那种要小木头成才发光的愿望，他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就算是去发传单，只要能开心就好。
一转头，文希就瞧见马路边子上劣质的米奇头套露着一个歪歪的笑，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可实际上他冷得直哆嗦，跛着脚派发手里的传单。
司机也看见了，不禁感慨众生皆苦。
为了点钱瘸子寒冬也要努力工作。
文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了。
他落在米奇的腿上，甚至没有很大意外。
不会吧，不会吧。
“停车。”他语气温和，眸子微微眯起。
这个蠢得冒泡的米奇怎么会是秦暮白呢？
一定是他想错了。
男人捧着被文希暴力拽掉的头套，眼眶微红，依旧不愿意让文希看见他的脸，试图往头上继续套。
“你在干什么？”文希不可置信，甚至极其惊讶。
这他妈还真是秦暮白。
以至于他的力气都大了很多，按住秦暮白的手不让他动。
“我在工作。”男人瓮声瓮气的，一脸正经，“你不要打扰我。”
看样子还在生文希的气。
“这就是你的工作？”文希差点被他气笑了，他顾不上心脏涌动的情绪，“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先是在狗屋里睡了一晚上，现在又穿得单薄站在大街上发传单。
这是零下二十度的天，文希套了两层秋裤还冷得上下牙直打颤。
“不要了。”秦暮白微微有点赌气，“你不喜欢的命，我也不想要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还时不时偷偷瞥文希几眼。
高大的男人垂着头，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你怎么不回家？郑秘书没来接你？”文希没理会他的小情绪。
“不回，有你的地方才是家。”秦暮白抓紧了头套，“这里离你最近。”
他知道文希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好像他是多么可笑似的。
所以他干脆侧头不看文希。
就像是不看就不会难过。
文希呼吸停顿了一瞬，他看着秦暮白头顶的发旋，心上像是被小虫叮咬。
他忽然想起，妈妈曾经说有两个发旋的男人深情专一得很，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们家希希以后一定是个合格的恋人。”
“怎么了？”老板看情况不太对，紧忙跑出来。
他以为是这个傻大个儿得罪了人，毕竟文希气质矜贵，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脑子不太好，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老板赶紧撇清关系，“和我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个打临时工的，我看他可怜才收留他。”
“他一天给你多少钱？”文希轻声问。
“二十。”秦暮白乖乖回答问题，还是没放弃往头上套可笑的米奇头套。
“二十块？”文希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喃喃道，“二十块。”
秦暮白这几天给他送过来的吃的估摸着也有近二十。
他没有回家，所以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怎么蠢成这样。
一开始老板也被秦暮白这张精明的脸震慑到了，后来聊了几句才发觉这个人只是看起来有脑子，其实什么也不懂。
好几次他都怀疑男人智力有问题，但是他交流又很顺畅，说话条理清晰。
怎么看也不像个傻子。
但是哪有智力正常的会接受一天二十块，还要在冷天里站着十几个小时不能休息的工作。
老板反正是个黑心的，他也不管那么多，便宜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文希主动给郑观文打了电话。
“你知道秦暮白现在在做什么吗？”他第一句话就是质问。
“秦总不愿意回来我们也没办法。”郑观文仿佛早有预料，“这是秦总自己的选择。”
“我现在没功夫和你扯这些。”文希厌倦了跟他扯皮。
再这样下去秦暮白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他要是不小心死了，说不得有多少人开心。”
“也许……”郑观文声音轻了些，“这些人里也包括您。”
文希嘴唇抿紧，垂下的长睫沾了几丝被雪打湿的意味。
他当然希望秦暮白死。
郑观文说的没错。
文希瞧了眼被秦暮白重新扣在脑袋上得滑稽头套。
没有人比他更想秦暮白死。
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对，秦暮白还没有付出代价。
他只是死了一次怎么够。
他还没有折磨够他。
可他是秦暮白，那个轻而易举搅弄京圈风云的秦暮白。
现在却被小店老板欺负压榨，寒风里穿着笨重的玩偶，就为了那二十块钱。
这个傻子。
“文先生，别人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凶手是不会为受害者处理后事的，即便他是个变态。”郑观文听文希不说话了，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不能说太多，秦暮白三令五申不许文希知道当年的始末。
秦暮白对上白庆丰不会怎么样，但是文希可能会死。
他不敢冒险。
文希没回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捏紧了手指，转身缓缓离开坐上了车，他透过后视镜看见男人站在大街上继续发传单，脚步都有点踉跄。
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暮白活该的，他无论过程什么惨样都是他活该。
*
秦暮白拿到今天的二十块以后，在文希家门口等了好久也没见他回来。
他坐立难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肺里好像被火灼烧。
他记得在商场的广告屏幕上见过有人报道文希，说是他去了……
秦暮白蹙紧了眉头使劲回想。
对，花滑工会！
男人没再犹豫，一路询问路人，朝着花滑工会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