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发生了几件波澜不惊的事。
第一件事是局长的葬礼。
现场来了很多车，很多人。天空也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厚厚的。不透气的样子。
一个声音，在墓地上念着悼词：
‘他是一个战士，一个抗争者，一个不屈者，他献身给了一份崇高的事业，他从地面飞向天空，最后又回归大地……’
在念悼词的时候，
李辛毅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也没怎么认真听悼词。
他甚至还转过头，一度默默的看着远方。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喂，你好像不怎么悲伤的样子嘛。’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说道。
那个人是冷晁的下属。
局长一死，突然有些人又活跃起来了。仿佛霉菌重新在地板上生长起来似的。
李辛毅没吭声，只是直接忽视了那个人。
当葬礼到达尾声的时候，突然，天空传来巨大的呼啸声，像有一阵狂风刮过。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只见三架黑色的战机，从头顶低空掠过。
‘是部队！’有人惊呼说。
‘部队干嘛要飞这么低，还在我们头上掠过……’林卉茵说。‘又出事了吗？’
但马桥说：‘不是的。’
望着远远飞走、已经缩成三个小黑点的战机，马桥缓缓说道，
‘它们是来致意的。’
接着有三架护卫级的飞行器，以同样的路线，同样的速度，从头顶掠过。
最后是三架银色的航天级穿梭机。
这三拨飞行器，象征了高志强一生的三个阶段。
当三拨飞行器全部远去的时候，多米已经在眼镜里拍下了这些飞行器的图像。
‘机身上写着pdc。’多米说，‘是哪支部队？’
‘他在很多个部队呆过，’马桥说，‘恐怕那些飞行器是混编的，不是出自某个特定的单位。’
片刻后，葬礼结束了。
李辛毅跟在人群中，一起走出了墓地
‘接下来你去哪儿？’马桥问他。
李辛毅指了指自己的一只手，‘我得去处理下这个。’
一个小时后，
李辛毅再次出现在老不正经医生的面前。
老不正经看到李辛毅，都惊呆了。
‘又是你！’
‘我的老天呀，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送钱了，我马上要退休了，不需要这么多奖金……’
李辛毅绝对是老不正经的职业生涯中，最难忘的病人了。他见到李辛毅的次数，比他嫁出去的女儿的次数还多。
老不正经叹着气，把李辛毅的手拉过来看。
‘这套义肢，很贵的来！’老不正经说，“这两根手指，今天还换不了，。你来之前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把整只手换了。’李辛毅说。
老不正经有点惊讶。
‘换威力大的。’李辛毅说，‘要带强大的武器，威力越大越好。’
老不正经……
‘我是不是以后见你的次数会更多了？’
。
。
接下来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新任局长上任了。
是从首都派来的。据说是个女的。
新局长到任那两天，局里所有人都在打听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辛毅就算完全不打听，也会时不时听到人们在议论。
据一些人说，新局长到了任上，马上就去收容监里，探望了还在收容中的冷晁。
这个举动有什么含义？大家各有解读。
有一种解读说，调查局高层连着出问题。新局长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这个，很正常。
也有人说，新局长可能与冷晁的家里私交密切。新局长探望冷晁，可能是冷晁在首都的长辈们特别关照的。
至于新局长和冷晁聊了些什么，道听途说有不少，但肯定没一句是真的。他们的会谈内容，不可能有人知道。
过了半天，又有消息传来。
新局长入驻办公室后，第一位前去拜访的高管，是那位负责人事审查的。他们在里面谈了很久。
人事审查高管，以前跟冷晁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新局长第一个见他，可能意味着，新局长是太子党的猜想实锤了。
这位新局长，本人也是含金钥匙出身的，在上层建筑有广泛的人脉与关系。
她没有太多的战功，但能力出众，被一些老人们认为可以执掌调查局。
林卉茵打听了这些消息，悄悄的跑来跟李辛毅说。
‘这可不是好消息啊，……’
‘一切肯定要大变样了。我觉得可能会对你不利呢。’林卉茵担心的看着李辛毅。
但李辛毅无fuck可说。
若林卉茵说的是真的，那么高志强之前打下的所有基础，定下的方针，可能都要推翻了。这当然不是好消息。
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这种事属于不可抗力。迷信一点更会说是天意。
他们就算知道就要变天了，也完全无能为力。
李辛毅一声不吭的摇摇头，忙自己的去了。
。
一天后，新局长发布就任后的第一条命令，启动内部的全面调查。
因为调查局发生了‘冷晁变异’‘局长被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调查局必须要显示出一定的姿态。
有人认为，这两件事意味着调查局内部一定存在问题。
公关那边第一个受到了严查，
因为拍纪录片外聘的摄制组、化妆师，都是公关部找来的。
公关负责人虽然第一时间假装受了刺激，想躲在家不上班，但没用，被直接控制了。一切不水落实出，她就出不来。
但公关直接谋害局长的可能性是不大的。谁也不会这么傻，请个杀手来，自己站在一边等着被怀疑。
所以，对调查局内部的审查，还要扩大到整个总部的范围。一时间风声鹤唳。
最近几个月内，每个人的每个言行，都开始被重新翻出来，细细的审核。
有人小声的表示不满。‘真是的，放着巴虺不去对付，在内部搞来搞去的，搞什么！’
‘咳，这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对巴虺没辙啊，所以才只能搞这些……’
……
。
李辛毅是在几天后被新局长接见的。
当被告知新局长要见他，他还惊讶了一下。
接着，他便拿上自己手写的报告，到局长办公室去了。
新局长是个一看就很贵气的女人，当她接到一份手写的报告时，她都惊了。
估计她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手写的东西了。
‘哼，李辛毅，有意思。’新局长翻了两下报告，示意李辛毅坐下。
新局长看着他，
‘你真觉得网友段子能用于实战？机器人要造反，拔电源就行了。是这样吗？’
李辛毅没有理会她的语气，用自己沉着的态度回答，
‘这个方法，最初我自己也不能很确信。但是，现在我知道它极大可能有效果。
‘因为，它经过了巴虺的认证。’
新局长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辛毅还是说了出来：
“在高局长同意城市断电方案之后的十五分钟，就遭到了刺杀。”
‘巴虺不仅在听，而且一但需要采取行动的时候，祂执行起来非常的快。’
‘等等！’局长当即打断他，
‘不好意思，这个案子我也有所了解。据我的理解，事情不是这样的。
‘机械修士是提前就潜伏进来的。你们谈到断电方案的时候，化妆师在摄制组里已经潜伏了一上午了。
‘这说明刺杀是巴虺早就决定好了的。与断电的决策没有关系。’
李辛毅料到新局长会这么说，
他点点头，先肯定局长的推断：‘确实，看上去是您说的这样。’
‘巴虺提前派了一个刺客进来，我们正巧谈了断电的事，然后，刺客行动了。似乎刺杀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
‘不过，在我们谈到断电方案之前，化妆师已经为局长化过一次妆了。
‘化妆比补妆的接触的时间更长，更容易下手。她为何在那个时机按捺不动？
“而且从监控来看，当时的化妆师除了工作，根本没有异样的神情表现。
‘我认为这位机械修士只是恰巧出现在了附近，被巴虺选中了。’
‘这位机械修士甚至有可能当天根本没有任务，她只是来化妆的。’
‘但是，当局长作出断电决策的时候，‘巴虺在局长周边的区域，搜索了所有的刺杀方案，确定了成功率最高的一种，’
‘于是，机械修士收到了临时发来的指令。巴虺是通过灯光的闪烁来下达具体指令的。’
‘当时灯光闪烁了很长一段时间，包含的是一串完整的指令。’
……
李辛毅说完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看着对方。
对于敢直接顶撞自己的下属，新局长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
‘呵，果然，’新局长说，‘你的性格跟传说中的一样。’
‘有人说，你不仅发现了电子神明，光子神明的发现也有很大的功劳，所以，你跟高局走得很近，也有点恃才傲物……’
李辛毅：“没有这回事，局长女士。”
“不要叫我女士。”新局长冷冷的说，“局长没有女士和男士。局长就是局长。”
“我知道了，局长。”
凝视了李辛毅一会，新局长用两个指头，捻起那份手写的报道，远远的扔到一边。
‘我希望你能够继续谦虚勤奋、不心怀芥蒂，为调查局作出更多的贡献。
‘李辛毅，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更加有用的人，而不是停留在过去的功劳薄上。’
‘前方的征程还有很长，你的一切，还刚刚开始。’
新局长一边说，一边带着深意，看着李辛毅。
李辛毅听得分明。
他清楚的理解了新局长的意思——‘好好给我卖命，这样你才是一个更有用的人。老高已经是过去时了。希望你能明白时务。’
李辛毅沉默的，一言不发的看着局长。
‘that’sall.’新局长说。结束了对话。
她根本不是来跟他谈断电方案的，她是来收服新部下的，
她希望他认清形势，向她效忠。把老高的那套东西扫进垃圾堆。
这是一个‘认主子’的时刻。
事实上，被新局长接见的大部分人，都会抓住这个机会，立刻确认新的主仆关系。
你要是搞不清楚这一点，你就‘不是一个有用的人’。
李辛毅告辞了新局长，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这个办公室就是高志强以前的办公室，但现在，无论是摆设、颜色，还是里面的人，都完全的不一样了。
就在他踏出这间房的那一刻，就在脚跨过门内门外边界的时候，
李辛毅第一次，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是否还要继续在调查局呆下去？
这个调查局，这个城市，未来是否依然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