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辛毅,当初就是在这样一个金色阳光的下午,第一次见面的……”
岚箐说道,
当时,我是一个情绪化的、头脑简单的艺术生。他是一个训练新兵……
他晒得很黑,笑起来的时候,除了一口牙是白的,整个人都脏脏的……
他不是艺术学院里常见的那种,能说会道、花花肠子多的类型。
他不太会说话,性子比较耿直。我们认识了半年多,他从来没有什么女孩子喜欢的小心思……
……
我跟他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我比较飘在天上,他比较务实、脚踏实地……
我向往舞台、聚光灯和掌声,而他作为特训兵,未来要么是炮灰、要么是长期枯燥的服役……
我家里比较有背景,他属于一无所有的普通穷小子……
……
岚箐看着那片美丽的草坪,喃喃的说着,
李辛毅默默的站在旁边,
“听上去,你们一点都不合适啊。”李辛毅说。
岚箐却没有着恼,而是若有所思,“是啊……一点都不合适。
“这句话,我听了没有千遍,也有几百遍了。”
身边人是这么认为的,家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家里要我摆脱这个城市,摆脱他。
去更发达的地方,更纸醉金迷的地方,
像我这样出身的孩子,其他人早就飞上天去了,
他们会在太空城找一家顶级机构,踱几年金,
然后在资源充沛、顺风顺水的环境下,办一个基金,做一个对冲,打出自己的名气,
然后家庭联姻,与更强的资源联合……
只有我那么任性,呆在地面,留在这个落后的地方,追求没有前途的音乐……
。
我留在地面上,不是因为他。
不过,只有他,会认真的坐在旁边,认真的听我弹一个小时,然后称赞好听。
在大家都对人类的艺术表示悲观的时候,只有他,告诉我,人类的共情,永远是机器难以替代的。
他不懂权钱运作,不会说花言巧语,也没有昂贵的礼物,
甚至两年过去了,我们还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身份……
但是,我们能聊到一块。
我跟他度过了最难忘的夏天。
我们一起在海边散步。
我们一起走进荒野,我第一次在星空下露营,第一次徒步登上高山,第一次在山顶看到壮丽的日出……
我们俩在毕业舞会上一起获得了冠军,
我们俩一起登上了长城,在上面欢呼……
我们一起讨论未来的梦想,
一起经历二十几岁的迷惘……
一起承受了巨大的灾难与挣扎……
……
就在岚箐毕业后的第二年,她还是一个事业上无比迷惘的艺术家,在四处寻求机会
没想到,灾难来了。
人工智能在那年,突破了艺术的奇点。
它在演奏、音效、原创等多个领域,全面在‘盲试’大赛中超过了人类顶级艺术家。
‘盲试’,即是把听众的眼睛遮盖起来,听众不知道创作者和演奏家是谁,然后听众对ai和人类艺术家打分。
人类惨败了。
就像很多年前,alphago击败人类围棋强者一样。
这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这还是人工智能革命的极小一部分。
大量的智能工业化与农业化,席卷而来。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批量失业。
与此同时,在金融市场上,ai控盘的大资金毫不怜悯的对落后商业与产能进行砸盘。
经济危机一夜之间到来,
。
原本就在困局中挣扎的岚箐,终于陷入了危机。
她在硬气了很多年之后,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准备服软,跟父母求和、请求经济援助。但这个电话却永远也打不通了。
那个下午,爆发了一场大地震。
楼梯与电梯严重损坏。岚箐被困在出租屋的卫生间里,
李辛毅从建筑外墙上爬进来,带上岚箐向外撤退。
当他们在不停倒塌的房子里寻找出路的时候,一波新的余震彻底推倒了房屋。
他们被埋了98个小时。在这个过程中,没吃没喝。岚箐的精神几度崩溃。
她跟李辛毅隔着一道断掉的大梁,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
在碎石乱瓦中,岚箐从缝隙中向他伸出手去,他们只能有几根手指相触。就是这轻轻的一握,稳住了岚箐的情绪。
她不停的听着李辛毅的鼓励,要她一定坚持下去。
在那种奄奄一息的绝境中,李辛毅向她表白了。
“我们一定要出去,我们要一起牵着手活下去,好不好?”
98小时后,救援队挖开了头顶。当救援队把两个人抬出来的时候,岚箐才看到,被压在另一头的李辛毅,一只手臂早就断了。在98小时里,他一句也没有提。
没想到,噩梦还没结束。
被送进灾区临时医疗营不到24小时,一群穷凶极恶的灾民袭击了医疗站。
这些人在大失业中失去工作、在灾难中又失去了人性,他们不仅洗劫了医疗营的食品物资,还对医护人员与伤员下手。
岚箐记得那个充满血腥味的一晚,
重伤未愈的李辛毅一只手、没有武器,浴血与那些穷凶极恶之辈搏斗,
在更多恶徒卷土重来之前,他和她在遍地瓦砾的废土里逃生……
……
最后,灾难过去了,
“我们也过上了好日子。”岚箐说,
“大灾后,新的人工智能法案通过了,城市被重建了。
“李辛毅接上了义肢,在调查局获得了更好的职位。”
我原本对音乐心灰意冷,但李辛毅说,人类的情感与演奏,仍然是机器不可代替的!
我再次走上音乐之路,重新走进录音室、走上舞台。
当我终于,在音乐大厅里得到潮水般掌声的时候,在聚光灯下就哭了。
……
接下来,生活就该按部就班,
一点一点的,不断变好。
可是,我和他的工作也都各自越来越忙,我们的感情似乎疏远了。
说到这里,岚箐沉默了。
他面对的任务和风险越来越大。而世界也奇怪的出现了越来越危险的异常。
他去了危险的地方。
做了危险的事。
“再后来……”
“有人说他疯了。”
“有人说他成了有罪之人。”
“有人说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他了。”
“有人说,他根本没在我身上花过什么时间与精力。”
“有人说这份感情不值得我再继续下去了。”
岚箐久久的沉默了一会。
“你说,”
“我怎么可能放弃得了呢?就算他疯了,我能离得开他吗?”
她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
一直没有出声的李辛毅,喉头滚动了一下,
“所以,他,最后……”李辛毅说。
“他没有停下脚步。”岚箐说,“他坚持一定要做那件事。”
“最后他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