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司令一踏进屋子，迎面袭来一拳。
展二少怒喝：“你还知道回来！”
他心里清楚，陆氏偏宠自己，临终了，也不曾多提长兄与小妹一句。
陆氏待他，做尽了一个母亲能做的一切，他却醒悟得太晚，上进得太晚。
陆氏心心念念的，是他的前程，他却做了别人的儿子，立了功，分享荣耀的却不是她。
若当初，陆氏算计展司令的婚事时，他便阻止了她，堂堂正正地与他相争，或许陆氏就不会抑郁而终。
若当初，展总统做主将他出继嫡长房时，能拼着舍弃展二少的身份，也要跟陆氏继续做母子，陆氏就不会伤心失望，卫氏或许不会死。
展二少自责不已，心中煎熬难以言说，自是要发泄一番——陆氏病重，已在弥留状态，展司令夫妻俩居然都不曾守在床边，最后尽孝一回。
展司令耳聪目明，反应极快，一手接招，一手将赵清琬轻轻推到一边。
展二少的心情，展司令能理解，但他绝不肯做他发泄的对象，站着挨打。
人活在这世上，要么谈感情，要么谈利益，亲情，友情，爱情莫不如是。今生他有缘与陆氏做母子，原该母慈子孝。但他也明白，人心本就是偏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他早就过了渴望母爱的年岁，陆氏偏爱展二少，他也有父亲器重，并非一无所有。而展二少有心相争，他其实是欣慰的，展家男儿，壮志雄心有何不可？
但那时，展二少空有雄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脑子与手腕，还不足以做他的对手。充其量，就是一个乐子。而陆氏插手，为展二少筹谋，手段又那般不入流，展司令如何能忍？
陆氏肆无忌惮地损害他的利益，消磨他的感情，而展二少作为最终受益者，他有什么立场，来替陆氏抱不平呢？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展司令一点儿也不想惯着展二少，展二少想教训他，他还想走展二少呢。
两人动上手了，赵清琬让到一边，头也不回，径直走到陆氏的床边。
展总统仍在沪上忙于公务，曾氏作为长辈，又暂时掌家，也在这房间里。
礼法上，展二少是她的儿子，但她从没有以母亲的名义来约束他，他要见陆氏，便去见，她不拦着。
展二少伤心过度，情绪失控，跟展司令动了手，她脸上却是有些挂着不糊。
之前卫氏联系仅剩的死士，联合东瀛人，冲击府里，动静闹得挺大。曾氏抱着大哥儿，第一时间被保护起来，她性子沉稳，临危不乱，并未受到惊吓，反而是这几日收拾乱摊子有些累。
陆氏在这个时候病重，将战事大捷，年关临近的喜庆气氛冲得半点儿不剩。
曾氏是亲眼看着陆氏从娘家靠谱，婆婆开明，丈夫专一，小叔子小姑子皆通情达理，进门就管家，顺顺当当生下嫡长子，一生顺遂可以预见，却直转之下，落得一身狼狈，一败涂地的地步。
偶尔闲来无聊，曾氏仔细分析陆氏的历程，再次扫兴地发现，陆氏由盛转衰，都是她自己作的。
陆氏不仅作掉了稳稳当当的展夫人的位置，作冷了地位稳固的长子的心，作跑了心爱的次子。这兄弟俩没有因为她的作而反目，进而斗得你死我活，已经是上天给她的最后一点垂怜了。
这间屋子还算宽敞，但毕竟不是正经切磋拳脚的地方，兄弟俩到底还顾忌着屋里有其他人，稍微收敛着。
曾氏抬手，按了按抽痛的额角，看向赵清琬，用眼神示意：“劝劝，头疼。”
赵清琬看一眼还未装殓的陆氏，她已被换好了寿衣，遗容也打理过，擦了胭脂，脸色好看了许多，面容恬淡，仿佛只是睡着了。
展佩瑶挽着曾氏，泪眼婆娑地看着赵清琬：都是她的哥哥，她劝哪一个先收手好呢？
赵清琬冷哼一声，拔枪向天，连开三枪。
展佩瑶瑟缩地往曾氏身后躲了躲，在屋里调度的颜怀玉匆匆跑进来：“出什么事了？！”
赵清琬淡淡道：“没什么，忙你的去。”
“是。”颜怀玉立刻退了出去。
兄弟俩也停了手，展司令摸了摸鼻子，立刻舍了展二少，站到赵清琬身边去，一脸讨好地看着她。
展二少对上赵清琬冷漠的眼神，也不由地缩了一下脖子，气势顿时矮了三分，正想道个歉缓和一下，就听赵清琬道：“时间宝贵，谁再做多余的事，耽误正事，别怪我不客气。”
屋里没有外人，展司令毫无尊严地附和媳妇的话：“阿琬说得对。”
展佩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曾氏则抿着唇无声一笑。
展司令这幅没出息的妻管严模样，展二少在心中无情地嘲讽了他一番，毫无心理压力地低了头：“大嫂，对不起，我再不会了。”
赵清琬满意地点点头，看向曾氏，轻声问道：“大伯母，丧仪的一应用具可都齐全？”八壹中文網
当着展司令三兄妹的面，曾氏不好明说陆氏瞧着不好了，这些早已暗中准备妥当，显得多盼着陆氏归西似的。
“零星的小东西还需才买，其他的都齐了。”曾氏斟酌道，“棺木也是一早就做好的，存在库房，管家去取了。”
这年月，人的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展家武将门第，虽敬畏死亡，却不避讳死亡，过了三十，就报备一声，准备棺木了。
陆氏三十岁那年，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虽大好了，却落下顽固的头痛症。发作起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睡眠不足，脾气就大，动辄烦躁，瞧谁都不顺眼，偏生没个发泄口，只能憋着，循环往复，越发不好。
也是那一年，她的棺木就备着了。
管家取来陆氏的棺木，展司令与展二少将陆氏送入棺中，展二少最后看了她一眼，恋恋不舍地盖了棺。
灵堂已布置妥当，棺木停放在灵堂。
陆氏病故，丧仪按展总统夫人，展司令之母的规格，亲朋得了消息，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