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亲自提着沈放给赵清琬的礼物送去正心院,赵清琬这才知道沈舅舅来了。
她因着体弱多病,常年在正心院待着,见沈放的时候并不多。
老话常说,天上雷公,地上娘舅。沈放虽不是亲舅舅,但他与沈时玉一向亲近,感情深厚,与亲姐弟无异。
他对赵清玦兄妹俩很是上心,得着什么稀罕玩意儿,有多的他才留着,没多的就都送到赵公馆了。
亲舅舅也不过如此了。
赵清琬收了礼,便去前院见舅舅。
她在院子里透了气,被漂亮少年周瑾磕磕绊绊地安慰了两句,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前院会客厅,沈放的眼泪夺眶而出之后,就跟泄洪似的,没完没了。
赵清琬到的时候,他已经哭湿了一条帕子,沈时玉贴心地又递了一条给他,心道:这弟弟重情知恩,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爱哭的毛病,让人受不了。
赵清琬原本觉着,沈时玉虽病了,但她眼下还好好的,自己就情绪低落满心忧愁的,有些矫情。但见沈放表现得比自己更为失态,顿时就心理平衡了。
沈时玉多好啊,为她伤心,多正常啊。
这么想着,她坐到沈时玉身边去,亲亲热热地跟她腻在一起,母女俩看着沈放,相似的面容上表情是如出一辙的略微嫌弃。
沈放被选为沈家嗣子的时候已经记事了。
在那之前,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皇帝尚且有槽心亲戚呢,更何况是沈家。
沈放父母早逝,偏心的祖父母带着小叔占了他的家,夺了本该属于他的家业,却不肯善待他,反而让他给堂弟们当牛做马。
沈时玉看透了他仿佛已经认命的温驯面容下,那悄悄探出的獠牙与利爪,再看他那些被溺爱着只会张牙舞爪却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堂弟,一脸谄媚的老夫妻还在卖力地推销心爱的小孙子,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沈时玉那时年岁也不大,已然练就一双利目,沈老爷子阅人无数,眼光只会更毒辣:沈放这样的人,怕是养虎为患。
沈时玉明白父亲的顾虑,却还是坚持己见。养虎驱敌,正好。养虎为患,那便是她无能。
作为沈家真正的继承人,她若无能,对手即便不是沈放,也会是其他人,沈家在她的手中,依旧是不稳当的。
就像沈时玉放任赵存续培养赵清玠一样,沈放也是沈老爷子砥砺沈时玉的磨刀石。
只不过,沈老爷子更为高明,在利用沈放的同时织了一张恩情与亲情的网,将他牢牢地控制住。
沈时玉天资卓绝,一看便知是沈老爷子的种。沈放小小年纪就尝遍了人情冷暖,为了不让温和儒雅,符合他对父亲所有想望的沈老爷子失望,他尽力追赶着沈时玉,却没有强烈的争胜之心。
沈时玉长于开拓,他长于守成,合作愉快。没有利益冲突,自然就不会伤感情。赵清玠的情形原本跟他差不离,但赵清玠这个人自命不凡,偏偏眼高手低,而赵清玦甚至比沈时玉更出色。
沈放做了沈家嗣子,年岁渐长,便总有人在他耳边叨叨,劝他再主动些,将整个沈家纳入怀中。他那更加老迈却依旧不减市侩精明的祖父母数次请他回去,叫他孝敬叔婶,提携堂弟——毕竟,他们才是正经的一家人。
沈放一概笑笑,话都懒得多说两句,反手利落地给他们紧了紧皮。
财帛动人心,沈老爷子深知这一点,沈放倒是没叫他失望。
沈放的想法很简单,当初他父母留给他的,也不过是两间房几亩地,远远比不上他现在拥有的。
虽然沈时玉出嫁带走了大半的家产,但余下的部分仍足以让他做个富豪,且他早几年跟着沈时玉发财,大外甥也愿意带着他发财,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滋润。
若他当初被人蛊惑,一时想不开,傻兮兮地伸了爪子,指不定现在在哪儿喝风呢。
都说长姐如母,沈时玉任东南财政司长,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他上头有人,被姐姐罩着,顺心如意地过了好些年。如今,对他有恩,又给他亲情的姐姐病了,还时日无多,这真是晴天霹雳,日子没法儿过了,他怎能不哭呢?
沈放一生中最窘迫的时候,都被沈时玉看到过,他不但不以此为耻,反而觉得那段儿惨淡的经历让沈时玉更心疼他。他虽然也一把年纪了,但对着沈时玉,他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撒个娇。但外甥女在场,他就很难为情了。
外甥不在,姐姐病重,要是外甥女觉得他这个舅舅不可靠怎么办?他也很期待娇娇弱弱的外甥女对他撒个娇好吧?
这般想着,沈放瞬间收了泪,泪湿的帕子让几上一丢,略笑了一下,柔声道:“阿琬大好了?”
“嗯。”赵清琬点头,看向沈舅舅。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商场人那么多老奸巨猾的人,会被沈舅舅为所欲为地坑了。
与男生女相的周瑾不同,沈舅舅的面容是非常清隽的,不笑的时候也毫无凌厉感,笑起来更是温柔无害。
什么獠牙,什么利爪,仿佛都是沈时玉的错觉。只有无数的事实,在验证着:做沈放的朋友那是真的如沐春风,做他的敌人往往被坑到底裤都不剩。
沈时玉看着一下子就正经起来的沈放,笑着摇摇头,淡淡道:“我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沈家不必有任何应对的动作,顺其自然便好。”
沈放颔首,平静地道:“姐姐放心,我都明白。”
沈时玉看着他,一脸认真:“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与父亲没有看错人。”
“姐姐?”沈放微微皱眉,有些不自在,怎么突然说这个?
虽然他很喜欢被人夸奖,喜欢被人肯定,也非常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但这会儿被夸,总觉得有点儿不祥呢。
“没事,就夸一夸你。”沈时玉好整以暇地道,“别太骄傲,再接再厉。”
沈放鼻子一酸,还是配合着高兴起来,转而说起赵清琬的婚事,兴冲冲地道:“终于到了我这个做舅舅的表现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