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琬病了又好,虽是虚惊一场,但展少帅仍是怏怏不乐。
毕竟,是他建议赵清琬装病,不必在灵前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没想到,赵清琬竟真的病了。
陈红岫见他愁得饭都少吃了一碗,温声劝道:“不如带赵小姐去庙里拜拜?”
展少帅本是不信这个的,但他的姻缘实在波折太多,让人心累。再说,赵小姐才死了父亲,再如何感情淡薄,还是得守孝——头七都没过呢。
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再点个长明灯,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展少帅欣然采纳了这个意见,东南军已封笔放假,待年后过了初八再开笔上班,他这几日都是有空的。
赵清琬也想出去透透气,爽快地答应了。
凤关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是城外栖凤山上的无名寺,不但城里的太太小姐常去,寻常百姓也颇虔诚,据说许愿很是灵验。
赵清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沈时玉就是这无名寺的大香客,每年捐出的香油钱都是不小的数目。
无名寺的僧人各有所长,有擅长做法事的,有擅长做素斋的,自然也有擅长理账的。
无名寺不止收香火钱,还收信男信女的捐赠。这些财物除了维持寺庙的开支,还用来做善事,花用都是有记录可查的。
虽救不得天下人,但救得一个是一个,也是善哉善哉。
无名寺这样做,慈悲为怀的名声越发响亮,不仅东南,别的兵镇还有人特意过来拜拜,再捐了大笔香油钱的。
赵清琬落水苏醒之后,沈时玉就亲自过来还过愿了。
无名寺上下都对沈时玉很熟悉,都知道她的心愿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祈愿女儿健康平安。当正主亲自来了,静静参禅的方丈灵慧大师一脸慎重地出来了。
沈时玉原也是不信命的人,但为了给女儿搏一线生机,她收了轻慢心,往庙里捐了香油钱,再以善事攒功德,试图留住命如残烛的赵清琬。
灵慧方丈自小就在空门,慧根远胜常人,但他最擅长的,却不是对佛法的参悟,而是窥天机测命。
赵清琬年少时,刘泰平还没有到赵公馆毛遂自荐,曾数次病危,沈时玉又惊又痛,病急乱投医,拿着她的八字求到了灵慧方丈处。
那一日,沈时玉是一步一叩从山脚爬到无名寺,又在佛前磕长头,发下宏愿,灵慧大师才见了她。
赵清琬的八字不同寻常,既重又轻。命中注定有一劫,若是安稳度过了,则余生少有波折,皆大欢喜。若度不过……
沈时玉脸色微变。
灵慧大师却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善哉,这一回却是没有性命之忧。
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诚如灵慧大师所言,沈时玉下山回府,刘泰平就进了赵公馆,稳住了赵清琬的病情。因此得了沈时玉的看重,许以重利聘为住家大夫。
十多年后,赵公馆庶女赵清姝因嫉妒推赵清琬落水,致使她命悬一线,而刘泰平也被查出与三房勾结,谋害赵清琬,因罪证确凿,已被处决。
事情至此,只能说报应不爽,因果倒是还浅。沈时玉倒没忘了灵慧大师当年所说的劫,赵清琬落水却大难不死,想必便是应了那一劫。
赵清琬身体好转,人活泼了些,性情也不是佛系傻白甜,沈时玉再满意不过。
准女婿展少帅要带女儿去庙里拜拜,沈时玉也打算再捐些香油钱。她叫年轻人先走,她与佟秀凝一道。
佟秀凝通常一年来两次,一次是在清明前,请庙里的师傅念念经,一次是在冬至,拜一拜,祈愿保佑家里的孩子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当然,在她眼里,翠竹院那两个上蹿下跳的不算。
展少帅与赵清琬被请进了灵慧大师的禅室,闻着幽幽檀音,喝着无名寺的莲花池产的莲子冲的茶,静坐了半小时,什么都没悟出来。
赵清琬泰然自若,等着灵慧大师开口。
展少帅心中有所求,便不如未婚妻淡定。
他在军中多年,靠的是天时地利,机敏应变以及自幼苦练的好身手与敏锐的本能,佛法不能让他取胜,他对佛就少了些敬畏。
灵慧大师静静地观察着对面的青年与少女。
东南军少帅没有着军装,又刻意收敛了气息,但庙里祥和,哪怕只有一丝的血煞之气,也十分明显。
这位展少帅在姻缘上略有不顺,但过了那个坎儿,就是一片坦途了。除此之外,他的命格贵重,征途杀伐,不会止于东南。
灵慧大师心中一声轻叹。
如今这世道,太平日子是今日有明日无,苦的都是老百姓。若真有人承天命,一统天下,让百姓不再苦不堪言,欲哭无泪,也是好的。
幸好,这展少帅虽然血煞之气外露,却不是凶横之相,看向身侧少女的目光也隐约温柔含情。
比起展少帅,赵清琬反而让他看不透。
就面相看,她分明已经度过死劫。然而,她的八字透露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信息。
让沈时玉挂心的女儿,展少帅的未婚妻,自小病弱的赵清琬,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面相与八字相矛盾,灵慧大师无法看清赵清琬的未来。但,一个人的命格并不是孤零零存在的,若她顺利嫁给了展少帅,未来就跟展少帅的命格紧密相连。
不仅是展少帅,与她关系最为密切的沈时玉也是如此。
赵清琬还以为灵慧大师会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来,没想到他却递给她与展少帅一人一个开光过的护身符。
赵清琬接过护身符,有些不解。
灵慧大师一脸慈悯:“望两位莫忘初衷,莫要轻贱人命。”
赵清琬一头雾水,双手合十还礼,与展少帅退出禅室,轻声问道:“少帅的初衷的是什么?”
“烽烟止歇,天下靖平,老婆孩子热炕头。”展少帅掷地有声,好奇地反问,“阿琬你呢?”
“活着,”赵清琬微微一笑,“以及,更好地活着。”
“怎么样才算是更好地活着?”
当然是喝最烈的酒,睡最帅的人,话出口却是:“自由地做想做的事儿,能护住想保护的人,男人孩子热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