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穷了，百姓们太穷了，叶麟穷的，少校府里几乎没有什么下人，愿意留下的，都是自愿为叶麟服务的下人。
百姓们没有了盐吃，精神都不太好，幸好税收不高，主要是就算高了，这些百姓除了命，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他们都太穷了。
少校府已经穷到在府中种菜了，有时候叶麟府中的吃食，还得靠百姓支持。
叶麟跟在江穆清身边，是江穆清的一把手，百姓自然也记得他的好，在他上位之后，依旧清贫，抵挡外来的攻击，保护城中百姓，他体谅百姓，从不对外谄媚。
叶麟做的一切在百姓们看来，似乎没有江穆清好，但是百姓们从心底，更亲近的人却是叶麟。
江穆清做得更好，这无可厚非，但是，叶麟却是与他们共患难、同吃苦。
他们觉得和叶麟更为亲近一点。
看着老了许多的叶麟，江穆清有些心酸。
这些年，他自己过得倒是好，却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叶麟。
叶麟比他小个五岁，如今看上去，却比他老太多。
“叶麟……”江穆清突然出声，正趴在案头小憩的叶麟突然一下惊醒。
生在战争年代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安稳觉的。
“谁！”叶麟惊呼一声，把枪指向声源的位置。
江穆清和牧笑白在门边的阴影里，江穆清抿唇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江穆清在感慨许多东西，感慨着，人，到底能破败成什么样子。
事情，到底可以坏成什么样子。
“放下枪吧，你枪里又没有子弹。”牧笑白微微叹了一口气。
叶麟一惊，缓缓收下枪，声音有些颤抖，面色却依旧镇定，问道：“你们是谁？”
江穆清从阴影中走出来，牧笑白紧随其后。
叶麟只看见，有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们的样子，叶麟没有见过，声音有些熟悉，可是……他们怎么进来的？怎么知道他没有枪的？
江穆清和牧笑白还在易容当中，叶麟认不出来很正常。
“叶麟，你老了。”江穆清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双眼睛！是那双眼睛！
叶麟瞪大了眼，看着前方男子的双眼。
这种眼睛，叶麟看过太多，每次看到这种眼神，为那个人去挡枪子他都在所不辞。
“江……”叶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兄弟！”江穆清大步上前，猛地抱住了叶麟，“辛苦了……”
从江穆清离开那天起，叶麟就再也没有落过泪，可这一次，叶麟绷不住了，眼角溢出了泪水，两个男人紧紧相拥，许久没有分开。
大哥回来了……真好。
随后，江穆清吩咐了吃食接待，没有什么吃的，馒头都是奢侈品，他们拿红薯就着最后一瓶高粱酒，吃了一顿难忘的晚餐。
江穆清讲了很多他的所见所闻，叶麟看着眼睛都在发光的江穆清，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他和大哥，差得越来越远了……
牧笑白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着他们两兄弟叙旧，说些肺腑之言。
这个夜，格外地好。
回到小城，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江穆清觉得，生命又开始了。
和牧笑白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好似不是真实的，好像每一刻都会消失一般，他对牧笑白的爱多了一分敬仰。
的确是敬仰，敬仰一只妖的心性，敬仰一只妖的见识。
江穆清意识到，自己配不上她，却不愿意离开她。
爱情啊，就是这样。
谁爱上了，谁就自卑。
这一瓶酒，不足以让两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喝醉，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俩想醉，便由着他们去。
两人醉了之后，牧笑白用法术将两人送到了木板床上去，自己则是慢慢收拾桌上的乱渣。
叶麟洗衣服都是亲力亲为了，几个碗无所谓了。
牧笑白很聪明，她不是原身，没有那么迟钝的感觉，她早就感觉到了江穆清的憋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
如今和叶麟见面，江穆清说的话简直比他们俩在一起一周说的话还多。
江穆清不是讨厌说话，是他不知道该是牧笑白说什么。
和叶麟见面之后，江穆清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归宿，明白了自己生命。
由此牧笑白确定，江穆清不会自杀了。
如此，牧笑白便可以放开书做了。
第二天清早，叶麟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他得到消息，冯玉祥军队已经抵达陕西，相信不日后，冯玉祥部下军队也会到小城。
叶麟的瞌睡一下子惊醒了，却忽然又释然了。
终于来了……
早前得到的消息，证实了，北洋军阀，已经不足气候了。
天命该是如此。
叶麟不禁嘲笑，又倒回了床上，那就这样吧……
江穆清翻了个身，背对着叶麟，片刻后，睁开了眼，声音有些沉闷：“叶麟，让我来做决定，如何？”
叶麟平躺着，看着天花板，道：“你不能露面，你若是露面，你和嫂子就……”
“无妨，我易容成你的样子就行了。”江穆清早有决定。
叶麟没有异议，点点头说好，“大哥，你有什么想法？我们的军队，把枪子弹药全部搜下来，估计半个小时都撑不住。”
“嗯。”江穆清轻轻应了声。
“大哥，你和嫂子还是快走吧，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和嫂子早就远离了这些，不该再掺和进来。”叶麟翻身，面对着江穆清的背。
江穆清依旧背对叶麟，淡淡道：“叶麟，你还年轻，你走吧，我让你嫂子送你走。”
“不！”叶麟猛地坐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这道理？”
江穆清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叶麟，这一城百姓，我放不下，你，我更放不下，你还年轻，路长得很，你离开之后，换个名字，重新活。”
“不可能。”叶麟直接拒绝，身子一转，落脚到地上穿鞋子。
“叶麟！”江穆清大喊一声。
“江穆清，指挥全交给你，可以，要我走，不可以，我和这群百姓的感情，比你的深，你凭什么要我离开？”叶麟回头，目光含恨。
江穆清心里一咯噔，再度叹了口气。
“知道了……”江穆清低下头，无奈道。
叶麟转过头，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牧笑白就站在门外，牧笑白也不尴尬，淡淡道：“早饭好了，快来吃。”
“好的嫂子。”叶麟应了声，走到院里，从井里压了点水起来洗脸。
“傻孩子……”江穆清摇了摇头。
吃过饭后，按照江穆清说的，牧笑白把江穆清易容成了叶麟的样子，又把叶麟易容成江穆清原本易容的样子，如此一来，就只是两人换了张脸而已。
江穆清和牧笑白的出现，叶麟的借口是亲戚来投奔，如此而已。
江穆清将部下都集合在一起，平均分发了枪子和弹药，也分配了任务。
提前训练了士气几天，军队总算有军队的样子了。
最后，江穆清还将食物全都拿了出来，还有不少百姓也拿了食物出来，所有士兵都吃了个饱饭，等待第二天的战争。
或许，这是最后一顿饭了。
这天夜里，城中上下人心惶惶，江穆清下令，将百姓们全都聚集在一起，城门口不可滞留百姓，百姓全都在士兵后方去。
若战争一起，误伤了百姓可不好。
北伐军应该不会滥杀无辜。
这天夜里，所有士兵在街上，就着一些稻草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所有士兵列队在城中，等待命令。
叶麟走到江穆清身边，悄声问：“大哥，我们为什么不到城外去守？”
“我自由安排。”江穆清说完，看向前方。
江穆清此时在城头，俯瞰一切。
叶麟站在一边，心情复杂。
牧笑白上前拉住了江穆清的手，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答应过你的，陪你到老。”
江穆清微微颔首，默契地和牧笑白对视一眼。
江穆清还是怕叶麟心中有想法，微微叹口气，看向叶麟，“叶麟，不论发生什么，相信我，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做的也不出色，但我唯一想的，就是保护我的军队，还有我的百姓。”
叶麟从参军都是跟着江穆清，他似乎隐隐要猜出江穆清要干嘛，不由得伸出手捏住了江穆清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大哥……”
江穆清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牧笑白，微微点头。
即使要遗臭万年，也不该是叶麟。
“叶少校！”一个士兵小跑到了江穆清身边，“李考军队已经到了，还有五百米……”
江穆清闻言凝眉，看向远方。
远方有隐隐约约冒头的黑色。
来了……真的来了……
“全军戒备！”江穆清一声令下，全军肃穆。
五百米……
叶麟手心出汗了，江穆清深吸一口气，走到城门口，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白。”江穆清轻轻唤了牧笑白一声。
牧笑白颔首，就在这一刻，在全军前面，江穆清原本顶着叶麟的脸，在这一刻，突然变回了他原本的样子。
还有四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