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如饴,孟阖心里闪过一丝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电光火石间,她还是选择尊重绿云的意思,对任何人都暂且绝口不提这件事,便煞有其事地让如饴噤声:“嘘!昨晚姐姐喝的未免太多了些,到现在酒还没醒,你小心吵到她休息。”
如饴被她唬住了,连连称是:“昨晚的表演客人们的反响可好啦,姐姐从身旁经过的时候,那些臭男人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我都给那些客人灌得不行,更别说姐姐了。”
孟阖顺势问:“你知不知道,昨天她最后去了哪个客人的雅间?”
如饴用手点点下巴,想了想:“最后,我也不知道呀,我来院子里找你的时候,我看她还在厅堂里,没去别人屋子里呀。你问这做什么?”
她胡乱搪塞道:“也没事,只是有客人东西落了,不知道是谁的。你先自己忙去吧,姐姐这儿我照料就好。”
打发走如饴,她回屋见绿云已经昏睡了过去,许是方才哭得力竭了,眼角的还有淡淡的泪痕,她取了湿面巾为她轻轻擦去,才安心离开,准备再去换一盆干净的水来。她从走廊向下望去,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庭院里,花儿草儿都有些蔫蔫的,大家伙都不知道在何处偷着两块,院中寻不到半个人的踪影,唯有不远处的马厩传来声音,看时间,大概是宾儿结束了洒扫,在马厩里给马儿喂草。她走过去,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马粪的气味,夹杂了一些青草的清新的味道,她倒不是嫌弃污秽,只是害怕那体型比她高大上好几倍的马会伤着自己,她总觉得那硕大的马蹄轻轻一抬都能把她踢骨折了,所以她每次找宾儿都是站得远远地喊他,也不管外头日头多晒。她那手往额间挡一挡用来遮阳,免得自己眼睛被太阳晃得睁不开:“宾儿,方才我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刚才姐姐出来的那个雅间是昨夜是谁在里头喝酒?”
“谁包下来的……”宾儿嘴里咕咕哝哝的,用手挠挠头皮,这倒真有些难为他了,红玉阁二楼那么多雅间,昨晚客人又那么多,这怎么能记得清楚呢?“那是二楼南侧最角落那个屋子,正正对着舞台的,想来一定是有些身份的人才会去到的吧。”
孟阖不知道这样说能否提示到他,“诶,我看那间屋子是不是好久都没人去了?”
话音一落,宾儿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个雅间一直是专为齐小将军准备的,费用一直是他在出。难道昨晚是齐小将军?可是他不是没有来吗?”
齐小将军?齐浚溢?不,她清楚,他其实是来了的。她回忆起那个带些凉意的秋夜,向来放浪形骸,桀骜不驯的小将军在她身边落下一滴寂寥的泪,她以为他是在毫不设防地展露自己内心最为温柔的一面。难道这是他伪装出来,欺骗少女、博取同情的把戏吗?齐家的深宅大院里,齐浚溢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从前线彻底退居后方,在纨州颐养天年的齐老将军依旧没有抛弃几十年日复一日坚持下来的晨练的习惯,虽然已年过花甲,但挥舞起手中的红缨枪还是那么强劲有力,招式快得只能看见枪头的虚影,只听“啪”一声脆响,一系列动作以一个以枪击地的招式干净利落地收尾。佣人上前递上汗巾,老将军将红缨枪往佣人身上一丢,接过汗巾,径直走过来落座,很是漠然:“这样热的天气,你别告诉我还能染上风寒。”
父亲的话里夹枪带棍,他知道又少不了被说教一通,接什么话都不合适了,老将军不出所料地数落他起来:“这就是你,平日里不安分守己,整日与那些莺莺燕燕厮混的结果。你本身身子就差些,真不愿意学些真功夫,学些花拳绣腿的功夫,锻炼锻炼自己也好,偏偏沾染的都是些恶习!”
“父亲,我愿意学。”
他语气坚定,“我想参军。”
老将军停下擦汗的动作,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露出鄙夷的神情:“你?当真?”
“当真。”
他目光迥然,与三个月前被父亲强行带至战场万般不情愿的他判若两人。“看来领你出兵打仗也不是全无效用,这么多天关着你,终于算想明白了。”
老将军的话语里难掩欣慰之情,但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安排,但是我先说明白,你若真一脚踏入军营,之后再临阵脱逃,毫无建树地回来,我齐家绝不容你!”
他将汗巾递给用人,起身离开,留下一个清矍的背影:“这些日子就开始准备着吧。”
老将军嘴上对他苛刻严厉,但是还是见不得他从一个地方军里的小士兵做起,一介卑微小卒在军中摸爬滚打,纵然吞下千万苦楚也不知能否有出头之日,更何况是齐浚溢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拜访一下纨州的总兵大人,请他将犬子纳入麾下多加教导,依仗自己对权利的余温,相信总兵大人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傍晚时分,在家中用过晚膳,齐浚溢单独出了趟门。参军前需要准备的事,头一件就是要将在红玉阁赊的账给平了,三坛酒的钱对像他这般的达官显贵来说自然是不用放在眼里,但是他堂堂齐小将军若让人知道自己欠青楼楚馆的钱,传出去可真教他抬不起头了。他一顿,这样的想法似乎是出于对青楼楚馆的偏见,无意之中把孟阖也轻贱去了。可是如果不是孟阖的寥寥数语,他也不会豁然开朗,毅然选择向父亲表明自己参军的决心。他甚至还没问到她的名字,但是看清楚她的样子了,小脸圆圆的,像是婴儿肥的样子,却有个尖尖的小下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忍不住对她的小肉脸蹂躏了一番。眼睛是也是圆溜溜的杏仁眼,搭配褐色的瞳仁,当她睁大眼睛地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狗,让人不禁生起怜爱之心,眉毛淡淡的,但是眉头很低,有明显的眉峰,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这让她的眉眼多添了一丝英气,如她不易被驯服的反骨,也是与生俱来的。她头发扎得和家里的丫鬟差不多,乌黑发亮的发丝间,装点的发饰少的可怜……想到此处,他便不由得加快脚步,希望那受太太小姐们青睐的太平馆不要在他到达之前就关门了才好。行至门口,不见从前自己认识的老掌柜,而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厮在翻阅账目,他再走近一些,才看见柜台外规规矩矩立在一边候命的老掌柜,身旁的椅子上,太平馆的少东家正翘着脚满脸不耐烦地等待着小厮查对完账本。“哎哟呵,这不是齐小将军嘛!”
郎方年一见是他,两眼放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戏谑却又亲昵地同他打招呼。齐浚溢也是没想到,他恰巧会在店中,自北边回来之后,他本不愿与昔日的狐朋狗友虚与委蛇,故但凡有人相邀他都一概推辞,可是此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之寒暄几许了。“这么巧,少东家带人来查账呢。”
他也同他调笑起来。“害,这不是我家老爷子逼的嘛,昨天又有些玩脱了,老爷子不高兴,罚我把家里的铺子打理清楚,你说这么多铺子,不是要累死我了嘛!”
郎方年不经埋怨道,话锋一转,又对他的事关心询问起来:“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立了战功回来,还瞧不起我们这帮兄弟了是吧?就躲家里,面都不乐意见一面,今天可算给我逮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