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郭大靖虽然杀起建虏来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但为人还是比较宽和可亲的。 不管是对士兵,还是百姓,郭大靖也确实体现出这样的脾气禀性,就象毛文龙所说的心软。 没人知道,郭大靖其实还有狠辣的一面,那就是别挡他的路。 管你什么官阶,管你是不是皇帝的近臣,要是触犯到他的逆鳞,杀人也不会成为他的心理障碍。 就象当初在广鹿岛的监军太监赵光,郭大靖可不只是吓唬他。如果逼不得已,是真的敢弄死他。 “方公公,你也看到了土豆的产量,还有黑麦、玉米的适应性,更应该向万岁大力推荐。”
郭大靖认为这件才是大事,朝廷的反应迟钝,让他甚为不解。 方正化苦笑了一下,说道:“郭帅呀,你当杂家不上心嘛?西北民乱四起,有口吃的也不至于此。杂家春耕前便上奏过,秋收后的产量也报了上去,可却没有回音。”
郭大靖相信方正化没有说谎,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落实,可能崇祯不太重视,其次则是大明的官僚系统和行政执行力已经低下到令人发指。 恐怕就算崇祯下了圣旨,各地官府也不会上心,更能取信于百姓,改种他们并不熟悉的作物。 郭大靖无奈地摇了摇头,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王朝末日的种种衰败之象。 这是一场天灾人祸交织的浩劫,郭大靖为之心痛,却又无奈无力。能让他得到些安慰的,是他在力所能及地挽救着大明子民的生命。 尽力了,就问心无愧。 郭大靖坐在马上的身体重新挺直,眼中又闪现出自信而昂扬的光芒。 现在,他正在进行着一场伟大的事业,其意义重大到关系到整个华夏的命运。 虽然没人相信,就是现在颓势尽显的建虏,会窃据天下,耗尽华夏民族的气运,并陷入到屈辱至极的黑暗年代。 ……………… 而就在郭大靖率主力中途改道,扑奔鸦鹘关的第二天,济尔哈朗、杜度率领八千精骑赶到了赫图阿拉。 只是差了一天,形势已经难以挽回。 星夜赴援完全失去了作用,留给济尔哈朗等建虏的,是烧成废墟的兴京,只有孤零零的,被熏黑的残破城墙。 空气中还充斥着烟熏火燎的焦糊味,以及烧烤皮肉的臭味。城堡内却没有了半点人声,坟墓般的死寂中,偶尔有老鸹发出沙哑的难听的叫声。 济尔哈朗阴沉着脸,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眼中都是烧得塌架的房屋,只剩下焦黑的墙壁凄惨地立在那里。 尽管呆在辽沈享福,已经有多年不回赫图阿拉,但眼前的惨景还是勾起了济尔哈朗的回忆。 在萨尔浒之战前,这里就是老奴和他的子侄居住的地方。 如果说辽沈相当于他们发达后在大城市买的别墅,赫图阿拉就是他们乡下的老宅。 睹物思情,怎么能不让济尔哈朗和杜度心有戚戚,生出愤怒和痛恨。 突然,眼光一凝,济尔哈郎停下了脚步,两具烧焦的尸骨吸引了他的目光。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济尔哈朗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缩在一堵半塌的墙角。 或是母子,或是父子,或是爷孙俩,仔细深究已经没有意义。济尔哈朗眯了下眼睛,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都差点陷进肉里。 “瑚星阿该死!”
身旁的杜度也看到了这凄惨的一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迸出。 从城中的尸体数量,以及组成,很容易得出结论。 瑚星阿在敌人来攻时,没有选择坚守待援,而是鲁莽出击,却又遭到了惨败,使得赫图阿拉防守空虚,以至被敌趁虚摧毁。 济尔哈朗挑了下眉毛,对瑚星阿这个只会逞匹夫之勇,却头脑简单、缺乏谋略的家伙,也生出愤恨。 正是这个家伙的轻敌出击,使得敌人能够轻易攻破赫图阿拉,并将城内的军民不分男女老弱,全部杀死。 “大人。”
一名捉生仔细观察检查之后,不掩满脸的忿恨和悲痛,上前报告道:“城破被屠,应该就在昨天。”
就晚了一天,瑚星阿你个混蛋!要是在城中坚守,敌人轻骑而来,怎么能那么快就攻破城池。 济尔哈朗强自镇定着情绪,沉声道:“马上去城外侦察,寻找到敌人的踪迹。”
现在什么都晚了,但敌人想这么轻易地脱身,济尔哈朗却不甘心。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砍下他们的脑袋,为死去的同胞报仇雪恨。 “能击败,或者是全歼瑚星阿所部,敌人的实力不可低估。”
杜度走了过来,声音沉重地说道:“瑚星阿轻敌了,他报上的敌人兵力也肯定不对。”
济尔哈朗点了点头,说道:“至少应该有六七千,甚至是上万。我们要追击敌人,可也要谨慎小心。”
杜度沉吟了一下,说道:“据第一次情报,敌人沿途烧杀抢掠,正在向通化进军。摧毁赫图阿拉应该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沿原路撤退也在情理之中。”
济尔哈朗看向杜度,征询道:“你的意思是我军间道追击,在敌人撤退途中拦截?”
杜度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敌人全是骑兵,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恐怕追之不及。”
济尔哈朗想了想,谨慎地说道:“等侦察结果出来,再议定行止也不迟。”
杜度苦笑了一声,说道:“先把情况报给汗王吧,我军可能无法速战速决,辽沈那边的布署或许要有所改变。”
顿了顿,他又继续补充道:“敌人在辽东投入如此兵力,对辽沈的侧翼已经构成威胁,请汗王加以重视。”
济尔哈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不好轻易得出结论。 辽南的海州有毛文龙和郭大靖坐镇,水陆齐动,似乎要一举攻克海州。 但辽东却又出现了不断的袭扰,建州更是被敌人接近打穿,赫图阿拉被毁,他隐隐感到了不安和怀疑。 “东江镇的人口,能够支撑他们大幅扩军吗?”
济尔哈朗象是自问,又象是在向杜度提问,“明廷虽然迁灾民至辽南,可时间并不长,想扩充并训练出足够的人马,应该是不够的。”
杜度摸着下巴,猜测着说道:“东江镇似乎早就建立了民兵,紧急征召的话,也未必没有可能。”
济尔哈朗不置可否,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管有被敌人牵着鼻子的被动感觉。 “还是多加侦察,多加小心。”
济尔哈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遵化一战,虽然你我未曾亲历,但能击败上万精锐,敌人的战力不可小觑。”
杜度颌首赞同,缓缓说道:“敌人火器犀利还说得过去,可骑兵也能与建州勇士抗衡,就实在是骇人听闻了。”
正在此时,远处有人发出哭嚎之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时间不大,两个幸存的建虏被带了过来。 一个满头白发,走路蹒跚,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另一个则是五六岁的孩童,眼中带着未尽的惊恐。 听了老头儿的哭诉,济尔哈朗和杜度才知道他们是在火势大作的时候,情急钻进了地窖,才幸免于难。 “……城中警报四起,所有能拿动刀枪的男男女女,都上了城头。据说,敌人有至少有六七千骑兵,已经把城堡围死。”
“……敌人不知道用的什么武器,从城外铺天盖地的打进来,落地就是一团火焰,烧着了房子,烧着了柴禾,什么都烧着了……” 老头儿的讲述间接证明了济尔哈朗的判断,敌人确实有至少六七千的骑兵,或许还有后队在跟随。 被老头儿连哭连泣弄得心烦意乱,济尔哈朗摆了摆手,命人把这一老一小带了下去。 杜度叹了口气,说道:“瑚星阿所部并不多是全军覆没,敌人还能出动如此人马攻打赫图阿拉。某看,上万敌人是有的。”
“如果只是上万人马,我军还是能与其一战的。”
济尔哈朗说完这话,却有些犹豫和迟疑,说道:“只是敌人的炮火如此猛烈,倒是值得担忧。”
在南关和遵化,建虏都领教过东江军铺天盖地的炮火轰击,尽管他们傻傻地分不清迫击炮和火箭。 对此,建虏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尤其是在遵化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建虏,更加地恐惧。 济尔哈朗和杜度都没有参与过遵化大战,还要强一些,可依然是心存忌惮。 “长途奔袭,不会携带过多的火炮。”
杜度象是自我安慰般地说道:“先追上去再说,骑兵速度快,我们可战可退,看具体情况而定。”
负责侦察的捉生从城外回来,向济尔哈朗和杜度作了汇报,认为敌人是向着鸦鹘关方向走的。 “敌人要破关而出?”
杜度表示着怀疑,“会不会是虚晃一枪,掩护其后的步兵大队原路撤退?”
济尔哈朗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循着敌人的踪迹追击。先以一千为先锋,大队在其后,以策万全。”
杜度颌首赞成,立刻传下命令,整队出发,蹑着飞骑撤退的痕迹,向鸦鹘关方向追了下去。 济尔哈朗和杜度判断敌人不只是骑兵,后面应该还跟着携带火炮的步兵。 除此以外,那些强行驱赶到建州的辽民,应该被解救了,也会拖累东江军行进的速度。 对于东江军突然杀入建州的路线和方式,到现在,建虏们还不清楚。尽管从陆路翻山越岭是主力行进的路线,但水路却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不仅运载了野战火炮和弹药物资,在撤离辽人上,更是非常迅速快捷的方式。 就在济尔哈朗率部追击飞骑的时候,大部分辽人已经通过水路进入了鸭绿江,并换乘大船,沿江而下,前往皮岛暂歇。 在转运辽民的过程中,林庆业出动的朝鲜水师,也出力甚大。使得两万多辽民,以及两次作战的伤员,能够在数天时间内,便全部登船离开。 所以,拖累东江军行进的因素并不存在。甚至于,利用缴获的牛马,部队行进的速度还有加快。 天高云淡,船只在江水中平稳行驶,沿岸的风光也尽收眼底。 辽民们多数时候都在船舱里呆着,但也有轮流上甲板通风的时间。吃的还是自己做的带的干粮,但他们的心情却是喜悦和激动的。 到了现在,他们才感觉到彻底的安全,不担心建虏再打过来,不担心再受到噩梦般的苛虐。 杨小河扶着母亲,在甲板上说着话。他的兴致很高,母亲基本上是顾着他的情绪,尽管身体还显得虚弱。 “娘,你看。”
杨小河伸手指点着,笑呵呵地说道:“那座山,象不象只鸟?”
杨氏含笑点头,说道:“这个方向看,确实很象。等转过去,就不知是啥模样了。”
杨小河并不较真,也不在意,只要有母亲陪着说话,能吃饱饭,那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听兵爷说,咱们先到皮岛住几天,再去辽南。”
杨小河憧憬着说道:“到了辽南还分地,娘,俺多种几亩,让您天天吃饱饭。”
杨氏看着儿子瘦削的脸庞,心中酸楚,还是强颜欢笑地点头,夸奖道:“俺儿是最孝顺,最能干的。”
嘴上夸奖,心中酸楚,杨氏脑海里又闪过了男人的身影。好几年了,能活下来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总还存着那么的一丝幻想和侥幸。 要是他还活着,全家都在东江镇的地盘种地生活,再不受建虏凌虐,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娘,你吃。”
杨小河从怀里掏出块饼子,还有条烤得焦黄的小咸鱼,递给母亲,说道:“兵爷赏的,俺卖力帮他们抬东西。”
远袭建州,在众多的庄园中,还是有所缴获。象毛皮、绸帛布匹,以及不算太多的钱财。 “娘不饿。”
杨氏推脱着,“你都吃了,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儿不是。”
杨小河把饼子掰开,小咸鱼也分开,硬塞到母亲手里,才吃了起来,边吃边啧啧道:“真香,娘,你尝尝。”
杨氏拗不过儿子,小口小口地咀嚼,玉米的甜香,鱼的咸香,充斥在口腔中,真是这辈子都难忘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