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痛击建虏,郑某未曾目睹,甚为可惜。”
郑凤寿笑着指了指山下的敌人,说道:“这次又来送死,正让郑某没有遗憾。”
刘兴祚呵呵笑着,说道:“山下建虏乃是阿济格亲自率领,可就凭他,依然还是要惨败而归,也让郑大人一饱眼福。”
郑凤寿笑着连连点头,又有些惋惜地说道:“若是郭大人在此,说不定又能杀了奴酋。”
刘兴祚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郭大人确实对奴酋恨之入骨,见之必想方设法,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力争杀之。”
已经是两个贝勒了,足够郭大靖名扬天下。尽管毛文龙从东江军的整体利益着想,把一半的功绩拿走,可也影响不大。 要知道,乱军交战中斩帅杀将,往往并不能确定是谁的功劳,而都算到主帅和参战的部队头上。 象这样明确地斩首立功,非常难。如果只是个小兵,没有别的战功,也不会太出名,走了狗屎运而已。 但毛文龙可是把郭大靖现在的官职,以及其它战功也写上了。百人斩的战绩就够炫目惊人了,再有斩首贝勒的大功,郭大靖想不出名都难。 什么万夫不挡之勇,什么七进七出,什么斩将夺旗,就是编成评书,也会受到广大百姓的喜欢。 当然,毛文龙并不能预见到将来的事情。他抬举郭大靖,是酬功,也是欣赏,更是想通过郭大靖,为整个东江镇争取利益。 “敌人进攻了。”
郑凤寿眯了下眼睛。 建虏推着楯车,扛抬着云梯,举着盾牌,沿着山坡缓缓而上;其后是弓箭手,处于两翼,准备掩护压制。 阵地上很安静,各部守军等待着指挥的命令。阵后的抛石机装填完毕,调整着方向,做好了轰击的准备。 楯车,也就只能是抵近而已,还能从梯子上走?梯子铺在冰雪上,或固定,或用人顶住,也只是防滑的工具,需要人上前战斗。 相对来说,郭大靖认为攻山比攻城困难。如果工事完备,守军的火力密度要比站在城墙上更大。 建虏的楯车推到了冰滑的坡面,停了下来,弓箭手在后得到了掩护,张弓搭箭,准备压制守军。 云梯被放到冰面,和爬城一样,这将是攻山建虏的依托,踩着步步上攻。 守军阵地上依然没有开火,抛石机定好了方向,目标就是固定的区域。 这是定好的战术,用石头、地雷拦腰而击,使建虏的攻山部队在中间被截断,前锋失去后援,只能是在阵前被消耗、杀伤。 侧击的火力依然是火枪和弓箭,正面则是木炮和长枪、刀盾近战兵,兵力与攻山建虏相比,占据明显优势。 也就是说,即便有建虏冲入了守军阵地,后续兵力无法跟进,也将最终被守军以多打少所消灭。 当然,如果守军作战意志薄弱,被攻破阵地便崩溃逃窜,那就另作他论了。 眼望着山上守军还没有发动,阿济格皱紧了眉头。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守军胸有成竹,不慌不乱。 就在他心中凝重又多出几分的时候,守军开始了反击。黑压压的石头掠过阵地,砸向攻山的建虏。 即便举着盾牌,建虏依然被从天砸落的石头震得东倒西歪。有的遮护不及,更被砸死砸伤。 连续两轮十斤以上的重石轰击,建虏的攻击队形被砸得散乱,防护也出现了漏洞。 火枪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密集的铅弹从侧翼横扫而至,五六十米的距离,威力已能得到很好的发挥。 忙着遮护头顶石块的建虏不自觉地露出了身侧的破绽,火枪的射击也经过了调整,全部向中下部开火。 肋部、腿部是火枪攻击的重点,特别是腿部,更缺乏甲胄的保护。即便是肋部,也不如前胸部甲胄的厚度。 这又是吸取上次阻击的经验,进行的改进调整。主要还是思路的改变,不追求一枪打死或重伤,打伤对建虏的拖累更大。 伤员需要照顾,有时会占用两个士兵。而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外伤感染的致死率也不小。 头上是砸来的石头,下面是激射的铅弹,建虏在顾此失彼之下,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火枪轮射不断,另一侧的弓箭又飞了过来,给建虏造成着死伤。 “贝勒爷——”特库殷有些着急,转头欲言又止。 试探性进攻只上去三百多人,从战况上看,显然是不够的。 就算前面的士兵悍勇,可毕竟人少,冲上去也无法击溃敌人。而在他们身后,断层已经形成,后续无力是显见的事情。 阿济格也看出来了,只不过有些犹豫。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挥手下令,又派出了一个牛录的士兵。 三百建虏嚎叫着冲上山坡,加入了战团。 刘兴祚镇定指挥,抛石机再次发射时,已经换成了数斤重的石头,夹杂其中的地雷也增加了数量。 同时,抛石机扔出的很多石头都变成了火球,在空中带着烟雾的尾巴,纷纷地砸进建虏的队伍中。 涂了松脂的石头数量不多,刘兴祚此时发动,也是给建虏来点花样儿,增加些威力,打掉增援建虏的凶横。 火球砸在哪里,都迸溅出火焰,沾物还在燃烧。惊呼声不断响起,盾牌、盔甲带着火焰的建虏忙着扑打,脚下滚动的火球,也让建虏慌忙躲避。 地雷一个个落地滚动爆炸,腾起一团团火光和烟雾,给加入战团的建虏增加着混乱。 几门木炮被推出来,引线嗞嗞冒着火花,钻入炮内,在轰鸣中,碎石如雨点般喷向顽强地接近阵地的建虏。 头上弓箭、侧面火枪,再加上正面的木炮,建虏的盾牌再也遮护不住,在惨呼惊叫中,纷纷倒下。 十几个建虏还逞着悍勇,冲了上来。 阵地前二十余米骤然变宽,并没有浇冰盖雪。建虏的脚步已能站稳,但迎接他们是冲出阵地的几十名重甲长枪兵。 枪尖闪着寒光,重甲长枪兵呐喊着迈步上前,齐齐刺出丈余的长枪。 “杀,杀,杀!”
成半环形围住建虏,长枪吞吐,齐进齐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数,也不给建虏施展武技的机会。 刀枪交击声很快结束,惨叫声、怒喝声也消逝在风中。 重甲长枪兵后退,进入阵地,阵地前只留下十几具尸体,鲜血还在流淌,在雪地上散出丝丝的热气。 郑凤寿带着几个朝鲜义兵的将领一直在观摩着,守军忙而不乱,次序井然。这不仅需要有充分的准备,胜利的信心,最重要的就是计算得细致精确。 敌人如何攻打,如何应对,每一步都想到了,都有应对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够如此从容不迫。 而直到现在,守军依然没有使出全力。数百精锐身着重甲,持长枪,拿刀盾,就在阵地里待命。但阵地前的混战厮杀,却一直没有发生。 如果到了那时候,应该才是攻守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可看建虏的进攻状况,怕是很难。 比较轻松地消灭了好不容易冲到阵前的建虏,刘兴祚下令放出了滚木擂石。这个时候使用,目的也很明确,力争打乱向上进攻的建虏的队形。 建虏得到增援,发力进攻,在被收束的正面,人员相对密集。而守军到现在才使用最常见的防御手段,却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滚木擂石被用力推下,借着山势跳动滚翻,速度和力道不断增强,接二连三地撞进建虏队伍中。 几十架抛石机又是一次齐射,将上百的石头夹杂着地雷砸进了楯车后面,目标是建虏的弓箭手。 队形被打得散乱的建虏前进了几十米,又遭到了侧翼的弓箭和火枪的交叉射击。 似乎是在重演第一批攻山部队的覆辙,惨叫哀嚎惊呼尖叫响彻战场,建虏在不断死伤,冲在前面的也是越来越少。 木炮又被推出,数量增加了一倍,十几门木炮的轰鸣此起彼伏,把无数碎石喷射而出。 一声尖厉的哨音过后,上百铁甲长枪兵依次冲出阵地,呐喊着与几十个建虏进行近战厮杀。 “杀!”
张小顺与战友肩并肩地刺出手中的长枪,在瘆人的噗噗入肉声中,当面的几个建虏在污血喷溅中倒了下云。 另几个建虏挥舞兵器招架着,用后退躲避着刺来的密集的枪尖。 “杀!”
长枪收回,张小顺再次吼叫着,用力把长枪刺向前方的敌人。 一支箭矢在空中掠过,击中了张小顺的左肩窝。重甲起到了效果,他感觉到了疼痛,但眼角轻瞟,发现箭矢未透,不由得心中一宽。 “杀!”
忍着疼痛,张小顺的吼叫更加大声,刺出的长枪也力道不减,枪尖从盾牌边缘擦过,扎进了建虏的左肋。 近战厮杀的同时,侧翼的火枪弓箭,抛石机的投石掷弹,一直在持续,杀伤着建虏,使费力冲到阵地前的敌人难以形成持续的攻击。 火球漫天而起,大小都有,砸进建虏的队伍中,砸到楯车上,砸到楯车之后。 火枪不断齐射轰鸣,在白烟升腾中,铅弹飞出枪膛,射击着纷乱的建虏。 重甲长枪兵稍退,木炮被抬出架设,喷射出上百的碎石,将向上进攻的建虏打得一片惨叫。 战斗显出了激烈,但建虏已成了强弩之末,再次显出了后继乏力、难以持续的迹象。 一块大石砸中了楯车,木屑横飞中,经受了数次撞击的楯车,终于被完全摧毁,成为了一堆破烂木头。 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山坡上随处可见,有的尸体上的衣服被火球迸溅的火焰烧着,散发出难闻的烤肉味,和空气中的硝磺味混杂在一起。 特库殷再次转头看向阿济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 “鸣金,收兵。”
阿济格艰难地下达了命令,放弃了继续增兵攻山的打算。 除了留守龙川的五百兵,阿济格此次已是带出了全部的人马。 而第一次攻打小铁山,死伤了四五百人;这一次发兵进攻,又损失了差不多的人马。 继续打下去,或许可以攻下小铁山,但损失惨重是肯定的。看守军到现在,似乎还很有余力的样子,阿济格心虚了。 但阿济格也不打算退兵,要在小铁山下扎营对峙,等待宣川运粮部队赶到,再合力攻打。 毕竟,现在死伤的是他本旗的人马,着实令人心痛。 私心是难免的,特别是阿济格,因为在三兄弟中年纪最大,皇太极的打压也最厉害。 找个罪名拿下他旗主之位,让多铎这个小孩子担任,阿济格岂能不明白皇太极的用心? 何况,阿济格也听到了谣言。这得益于郑凤寿、崔孝一等朝鲜义士,通过各种渠道,主要是剃头人,使谣言传播得很快。 不知不觉,阿济格也有了保存实力的意识。不到绝地,何必非要拼命呢? 况且,他也想明白了。就算后路断绝,凭阿敏所率领的主力,一路再打回来,东江军和朝鲜义兵也是抵挡不住的。 至于阿敏的镶蓝旗损兵折将,阿济格心里要骂一句“活该!”
有着自立的痴心妄想,非要深入朝鲜,非要吹毛求疵,在议和的事情多生事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要是打到平壤,朝鲜前来议和,便见好就收,又怎么会弄到现在的境地? 大傻子,蠢货! 阿济格通过谣言,再分析皇太极上位后的种种行事,也相信皇太极是故意削弱镶蓝旗的实力。 既然如此,那就如皇太极所愿,让阿敏再一路杀回辽东好了。 现在,阿济格反倒有些庆幸,提前跑到了龙川,离辽东只是短短的路程,过了鸭绿江就回家了。 攻山受挫,再加上思想的转变,阿济格鸣金收兵,就扎营在山下,静观形势的变化了。 “建虏不再增兵了。”
郑凤寿松了口气,笑着对尚可喜说道:“我军还有余力,可敌人却不来送死了。”
刘兴祚微笑颌首,说道:“确实有所保留,本是要等到建虏千人规模的进攻,再全部发动。”
停顿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赞道:“郭大人对于防御作战极有心得,这般布置,充分发挥地形和兵力优势,敌人数量不够,不能连续进攻,便很难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