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辽东都司,还是现在的东江镇军户制,都不过是名称不同而已,对于毛文龙和郭大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关键是实施的政策,已经与明朝的卫所制大相径庭。所谓的军户,其实与明朝的良民差不多。 这才是最重要的,能让辽东得以持续发展,使辽人生活安乐,跨界继续向郭大靖心中的目标稳步前进,打造他所希望的治理体系和社会结构。 可崇祯自然不知道郭大靖的宏图壮志,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毛文龙年岁渐老,郭大靖却是年轻力壮,且在东江镇的威望,已经仅次于毛文龙,对他的拉拢要加强。不仅仅是他,还有东江镇的其他将领,都要让他们感恩朝廷,效忠于朕。”
崇祯的目光移注到桌案上方正化的奏疏,脸上又露出欢喜之色,看向王承恩,缓缓说道:“虽然毛文龙的奏疏还未到,朕以为已经能够诏告天下了。”
平辽基本上没有了什么变数,崇祯便有些按捺不住,想早点宣扬于外,在君臣、军民的普天同庆中,也给自己刷一波威望。 王承恩赶忙应承道:“万岁英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朝野都在关注着辽东大战,早些宣告大捷,正是其时。”
崇祯微笑着点了点头,欢悦激动的心情,还在继续,这可是极难得的。 几年来,坏消息更多,他也有些心力交瘁,难得有如此舒缓轻松的时刻。 圣旨未下,不过是上朝之后的宣告,并和群臣商议了一番犒赏的事情。第二天,消息便已经传遍了京师。 “东江军攻下沈阳,听说把奴酋们都杀了个干净。”
“你从哪听来的,净胡扯。建虏根本没敢与东江军交战,刨出老奴的棺材,携尸而逃。”
“听说是逃往建州,东江军还在后面紧紧追赶呢!”
“不管怎么样,辽东算是平定了。东江军威武,打败建虏,京畿之地再无战乱之苦啦!”
“建虏都该死,入关烧杀劫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要不是东江军,咱们也还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酒楼茶肆,人们或真或假地议论着,不管消息是否准确,光复沈阳,建虏败亡,却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建虏入关劫掠,京畿之地数百年来再遭战争荼毒,战乱之中,普通百姓是最痛苦,最不幸的。财产损失还不算什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是人间惨事。 就是在京城中居住的,很多人的亲眷朋友,都因此而丧命。一说到此,便忍不住地痛恨,甚至是涕泪交流。 即便是东江军取得遵化大捷,擒杀皇太极,斩首数万建虏,拯救了数十万被劫掠的百姓,可丧亲之痛,却依然无法挽回。 更何况,建虏不灭,尽管处于颓势,但京畿之地毕竟还是不安全。说是提心吊胆有些过分,但确实不能够完全放心。 现在好了,建虏完蛋了,辽东平定了,山海关彻底安全,战乱再也不会来了。 “为平辽贺!”
“为圣天子贺!”
“为东江军贺!”
“为毛大帅贺!”
“为郭帅贺!”
一时间,酒楼生意兴隆起来,呼朋唤友,来此畅饮庆贺的络绎不绝,干杯庆祝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欢畅,这是由衷的激动和兴奋。没经历过战乱之苦的人不会有完全的共情,也就感受不到外敌被灭、安享太平的畅快轻松。 当然,身在大明,身为大明人,外敌败亡,天下太平,自然是每个人的希望。 京城温体仁的府邸,厅堂中正在宴饮,桌上酒菜丰盛,在座的寥寥数人也是朝廷高官,在朝堂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力量。 “没想到东江军如此强悍,竟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击败建虏,几近光复全部辽东。”
温体仁轻抿着美酒,微笑着说道:“此乃国家之幸,万岁亦是龙颜大悦啊!”
吏部左侍郎张捷连连颌首,说道:“万岁在今日朝会上的欣喜畅快,有目共睹。只是,下官觉得这议赏之事要让万岁称心,却也不是那般容易。”
温体仁干翻周延儒,升任首辅后,就弹劾他不和的吏部尚书李长庚,从而控制人事权。作为温体仁的亲信,张捷捷署理部事,有望接任吏部尚书。 但温体仁却知道,崇祯心中已有人选,乃是谢升。不过,谢升与他的关系也不错,他便想着顺应皇帝心意,在平台会推时,让谢升担任吏部尚书。 别看外有建虏,内有民乱,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却是从未停止过。文官们拉帮结派,象一群疯狗般撕咬。 谢升笑了笑,缓缓说道:“万岁既要赏罚分明,又要激励将士,以践不吝封侯之诺,厚加恩赏晋升也就是了。”
“即便不合圣意,宁多勿少,万岁亦不会怪罪的吧?”
谢升又补充了一句。 温体仁呵呵一笑,说道:“毛文龙不能晋世侯,郭大靖也只能晋伯爵。至于其它的犒劳恩赏,却是小事耳。”
对于辽东的事情,温体仁不想多插手。东江军强大如斯,毛文龙羽翼已丰,郭大靖武勇善战,他才不想得罪。 况且,皇帝的意思已经基本明确。顺应圣意,本就是他的原则之一。 现在,他的注意力还在朝堂,在争权夺利,在党争,在排除异己上。 文震孟因讲《春秋》而得到崇祯帝青睐,由于文震孟是亲东林人士,被温体仁忌恨。尽管他是首辅,但崇祯帝钦点,文震孟和张至发一起入阁,成为他心中一根刺。 当然,温体仁能够干翻原首辅周延儒,最主要的便是他能隐忍,能够先恭后叛,并善于抓住时机。对文震孟,他也将采取同样的策略。 皇帝的恩宠不能长久,特别是崇祯,猜疑刻薄,刚愎自用,温体仁已经看透了崇祯的脾气禀性。 “阁老,万岁是否有调毛文龙入京的打算?”
张捷拱了拱手,虚心求教道。 谢升也看着温体仁,期盼得到准确的答案。 调不调毛文龙,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重要。但若是轻易谏言,如果事情发展出现意外,反倒容易惹祸上身。 比如说,你建议皇帝调毛文龙入京,毛文龙却抗旨不遵,扫了皇帝的颜面,依崇祯的性情,恐怕会迁怒降罪。 温体仁摆了下手,说道:“万岁既没有征询,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在本官看来,万岁即便有此意,也会先加试探,不会贸然下旨。”
“阁老高见。”
张捷松了口气,对温体仁的明哲保身又有了新的认识。 温体仁的风评极差,但崇祯却跟个傻子似的,愣是让其在首辅之位上干了八年,由此可看出其善于揣摩皇上心意,逢迎有术。 而劣迹昭彰的温体仁得到皇帝重用,舆论为之哗然,北京城里传出的民谣便如此唱道:“崇祯皇帝遭温(瘟)了。”
京城的民谣,政治色彩十分强烈,因为在天子脚下,消息灵通,往往都是政坛高端的纷争。 比如“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
所谓“惶恐”,是“黄孔”的谐音,黄即黄士俊,孔即孔贞运,两个靠走后门而飞黄腾达的宵小之徒; 而“乌龟”的谐音“鸟归”,是指湖州乌程籍归安县人温体仁;“王八”,谐音“王巴”,是指四川巴县人内阁辅臣王应熊; 至于“篾片”,是指阿谀奉承内阁首辅温体仁,毫无主见的内阁辅臣吴宗达;“总是遭瘟”,便是指崇祯皇帝受温体仁蒙蔽。 其实,崇祯能够让温体仁坐在首辅位置上八年,最关键的原因便是深信温体仁是孤臣,不同于那些结党的文官。 直到最后,崇祯才在东厂的情报中猛然醒悟,“体仁有党”这四个字终于结束了温体仁八年的首辅。 只不过,崇祯罢黜温体仁,只是因为他“有党”,竟不考虑他是忠是奸,以及为政的危害弊病。 到了温体仁死后,崇祯这个大傻子还追谥“文忠公”。忠奸不分,崇祯的眼光如此,亡国还算是意外吗? 这样的首辅,对于平辽剿乱毫无建树,只是搞这个搞那个。大明每况愈下,实在是崇祯难以推脱的责任。 一年两年看不出来,五七八年还不醒悟,也只能说是崇祯眼瞎难医。 在这万众欢腾,举国欢庆平辽大胜的时候,温体仁召集亲信却不是为了庆祝,而是商议如何对付文震孟。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正在把大明推向深渊,却不自知。崇祯更是因为平辽灭虏,愈发地自信,也愈发地刚愎自用,谁让他英明神武,是千古明君呢! ………………… 军兴十数年,死亡上百万军民,耗费亿万两白银,现在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收到满达海派人送来的急报,得知界藩城难以抵挡东江军进攻后,多尔衮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阿济格、巴喇玛各率三千人马,停止前进,在清原阻击敌人。 多尔衮则率十数万军民再度抛弃辎重,拉着老奴的棺材,加速向北逃窜。 原来预计在界藩城能够坚守四五天,这样的话,建虏大队便能逃到梅黑河,也就是后世的梅河口市,那里已经是属于奴儿干都司的海西女真渚冬河卫地。 多尔衮等奴酋认为,到达那里,已经算是基本安全。长途行进,多尔衮准备在此地休整一两天,再确定最后的安身之所。 “界藩城竟然难以抵挡敌人,难道是天要亡我大金嘛?”
多尔衮已经换乘战马,望着周围荒芜景象,不禁满心悲凉。 若说他见机得快,弃守沈阳,从抚顺退入建州,倒真是甩开了东江军。但大队行进,军民混杂,辎重很多,拉开的距离不大。 当然,多尔衮也没想到东江军会紧追不舍,水陆并进也就算了,数万骑兵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汗王,留下阻击的人马,恐怕也不能拖延多少时间。”
多铎一直阴沉着脸,落后多尔衮半个马头,此时终于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六千人马,要对上两三万的敌骑,谁心里都清楚,这是拼死的作战,很可能全部要战死。 多尔衮垂下眼帘,默然半晌,沉声道:“为了不亡国灭种,谁都要有牺牲的觉悟。”
直到此时,多尔衮等人还是不能除国,尽管在实际上,大金已经虚有其名,成为了一个笑话。 况且,大队行进的拖累还有拉棺材的马车。与单纯的骑兵相比,速度怎么也要差得不少。 多铎叹了口气,说道:“粮草物资所剩不多,再往北退,困难重重,人心也将散乱难收。”
郭大靖选择的决战时机,既可以称为巧妙,又能被说成毒辣。建虏不能秋收,可以说是毁了一年的收成,本就匮乏粮草物资一下子便异常短缺起来。 多尔衮转头看了兄弟一眼,满心的不悦,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现在的窘迫情况,只不过在死亡面前,这都不是最难克服的困难。 多铎耸了耸肩膀,垂头不语。 多尔衮收回目光,也没过多地思考将来的生存。现在还没脱离险境,想那么有用嘛,还是先逃命以后再说吧! 而此时在清原,阿济格和巴喇玛已经构筑了简陋的阻击阵地,并在不断加固,准备迎战追杀上来的敌人。 清原地处后世的辽宁省东部山区,与吉林省梅河口市接壤,是辽宁省的东大门,属于两省四市七县交界地带。 “龙岗,也算是比较险要的地势,更是清原最高的山了。”
阿济格站在山上,伸手指点着,“你我两军,分守山腰,堵塞大路,敌人不攻破营寨,便不能通过。”
巴喇玛点了点头,说道:“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阻挡数倍之敌,却还有些把握。”
阿济格却没有什么自信,且已经做好了阵亡此地的准备。如果不守这里,敌人是能够绕路追杀,大队难以逃脱。 他在心里还有些侥幸,希望敌人适可而止,或是因为粮草物资不继,而停止追杀。 “六千人马,这已经是能够派出的最大兵力。护卫大队的兵力,连五千都不到了。”
阿济格暗自叹了口气,觉得凭这些兵力,在海西倒也能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