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这话说得有些不切实际,尽管辽东能承载数百万人口,可一下子涌入太多,又哪有那么多的粮食物资来供养他们。 现在,东江镇军民才有多少,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万。能够一下子供应的人口数量,充其量也就十几万。 当然,积累期还是太短,总体的储备量不是特别充足。如果真的涌进大量人口,就只有从外采购粮食了。 陈继盛对毛文龙话中的错误不加纠正,反正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笑道:“辽东平定,人口涌入的数量肯定会大增。可惜,辽东只能是一年一季的耕种,能在春耕前迁入的,还是少数。”
人口增加,对于东江镇来说,自然是发展壮大的基础。 但移民到来,安置下来至少需要一两个月,甚至是半年多的时间,需要的粮食物资,却也不在少数。 如果赶在春耕前还好,能够分地耕种,秋收之后,基本上也能够自给自足。可要过了耕种的时令,东江镇就只能提供粮食,一直养他们到第二年的秋天。 正如陈继盛所说,辽东一年一季的耕种,确实是难以解决的困难。要换到南方,情况就更好上很多。 “明年的耕地数量能够增加一倍还多,熬到秋天,只要老天照顾,日后就不用太发愁了。”
毛文龙看似叹气,可脸上却是笑容。 平辽大业已成,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以前差。恢复重建是很辛苦,可也只是一两年的忙碌工作。 陈继盛笑了笑,说道:“是啊,这耕种收获,真得老天爷照顾。否则,依东江镇现在的财力,从外采购粮食,还是力有未逮。”
毛文龙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在经营上,大靖办法多,到时候,本帅让他多出主意。如果资金上确实困难,从他那里暂借一些,也应该没有问题。”
陈继盛笑了一下,说道:“现在还欠郭帅很多,末将实在不好开口,也只有劳烦大帅了。”
毛文龙听到这话,不由得挠了挠头,露出几分苦笑。虽然有上下的关系,可张嘴借钱,确实也有些难堪。 好在郭大靖以前并不需要毛文龙开口,他对于东江镇的家底和资源相当地了解,缺什么都直接托林家采购,直接送给陈继盛所领导的官府使用。 甚至于,水师中的几艘大型西式战舰,以及众多的红夷大炮,也是他不声不响用自己的钱财采购而来。 “此番大战,斩首极多,朝廷发下赏功银,也尽够经营所用了。”
毛文龙觉得还有办法,倒真不一定要伸手借钱。 陈继盛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说道:“大帅不要如此乐观,就是因为斩首极多,末将才担心朝廷支付不起。”
按目前的粗略统计,斩首数已经超过了五万,这就是两百多万两银子。 比东江镇每年的军饷还要多,在陈继盛看来,朝廷绝对拿不出来,至少要全部支付的话,不太可能。 毛文龙摸着胡子想了想,说道:“分批支付也可以,咱们的资金没那么短缺吧?”
陈继盛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没那么紧张,今年虽然有平辽大战,可没影响到收成。需要花费的资金,也就不是很多。”
虽然有抗寒早熟的土豆、黑麦,以及抗旱的玉米,东江镇已经实现了仓有存粮、家有余粮,但品种还是单一。 所以,从外采购稻麦是一直在进行的,数量也在逐渐增加。但这些稻麦多是对军属的奖励,以及市场售卖,并不算是太过亏损。 “朝廷那边,应该不会苛待有功将士吧?”
毛文龙不是很确定,但还是抱有很大的希望。 尽管东江镇发行的军票,或者称为“辽币”,已经得到了军民的认同,在辽东流通没有什么问题。 但真金白银更是东江镇所需要的,毕竟,辽币不能滥发,也是需要实物做抵押的。现在,就是以粮食作保证金。 如果用辽币作赏功银,发给将士们,数量太大会冲击现在的市场,很多物资商品会被买空。辽币买不到百姓需要的商品,信誉便会受到影响。 毛文龙和陈继盛还没想到这些,郭大靖也没料到崇祯会如此抠搜,平辽这么大的功绩,竟然还想拖欠赏功银。 当然,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事,崇祯也没拿定主意,通过方正化来与毛文龙等人商讨。 “关内的剿贼平乱,进行得并不算顺利,需要大量的钱粮来支撑。”
陈继盛皱着眉头,缓缓说道:“朝廷恐怕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毛文龙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道:“分期支付,也能接受。关内纷乱,朝廷也不容易。”
陈继盛勉强笑了笑,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辽东平定在两人心中掀起的喜悦压倒了其它的情绪。十数年的征战,终于获得胜利,怎么高兴激动都不过分。 “郭帅对建虏的仇恨真是刻骨,一路追杀,现在已经到了萨尔浒了吧?”
陈继盛岔开了话题。 毛文龙把桌案上的急报递过去,笑着说道:“他正指挥部队攻打界藩城,萨尔浒嘛,建虏已无力防御,弃城而去了。”
陈继盛接过急报,迅速地阅看了一遍,连连颌首,笑着说道:“界藩城虽然险要,郭帅也定有克敌之策,犁庭扫穴指日可待。”
陈继盛一口一个郭帅,自然是官阶的分别,他现在是副将,却基本上脱离了军事,专心于政务,分属两个系统。 郭大靖虽然晋升总兵,比他要高一级,但却很少再插手政务,顶多是提些建议。 这样的话,两人不仅没有了冲突,依着以前的关系,还算是比较亲近。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深仇大恨,一朝得报,便让他尽兴追杀吧!建虏不复为患,光复后的辽东也能够放心地恢复重建。”
陈继盛看着毛文龙的脸庞,脸上闪过迟疑之色,但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大帅,辽东平定,朝廷那边定有动作,您已经想好了对策?”
毛文龙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对策嘛,确实已经有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在封建时代,帝王对于武将的防范都是极为常见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不胜枚举,功高盖世的武将少有善终者。 东江镇已经如此强大,毛文龙的威望又那么高,皇帝岂能放心?建虏这个大患既除,毛文龙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朝廷的目标。 不管是架空,还是恩养,皇帝十有八九是不会再让毛文龙继续掌控东江镇,成为一方诸侯。 毛文龙早就有此觉悟,陈继盛的担心则越来越重。 当然,有东江镇在,毛文龙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那也不是长久的,等到他再不能倚靠东江镇时,结局也不会太过美好。 毛文龙不想细说,陈继盛也不再多问。毕竟,朝廷那边要如何做,还不是很清楚。 但关键的一点,东江镇才是毛文龙最大的保障,陈继盛相信毛文龙肯定是清楚明白的。 而能震服众将,并有能力使东江镇发展壮大的,除了郭大靖,毛文龙找不到别人。 也就是说,郭大靖才是毛文龙的倚靠。不管他在不在辽东,不管朝廷想拿他怎样,都要看郭大靖的态度。 郭大靖的年轻,他的能力,则是连毛文龙也佩服,甚至是自叹不如的。同样,郭大靖的性情,对朝廷的态度,也是毛文龙已经能够完全放心的。 两人又聊了半晌,毛文龙让亲兵准备酒菜,准备畅饮一番。 说实话,毛文龙和陈继盛是东江镇的元老,也是肝胆相照的战友。 但在战争年月里却是聚少离多,能象现在这样浑身轻松,醉酒酣畅的时候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 马蹄声轰隆如雷,喊杀声震天动地。 辽阔的原野中,野草已经微微泛黄,又被无情地践踏,烟尘弥漫,血肉横飞,一场激战正在进行。 满达海目露绝望之色,但随即又咬牙切齿,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向前一指,率领最后的几百人猛冲了上去。 在狂轰滥炸之下,防线被东江军的火枪兵突破之后,等待建虏的便是如同噩梦般的一次次血腥厮杀。 飞骑团汹涌而来,兵分数路,漫野冲杀,使得建虏再也无法进行有效的阻击,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在绝对优势兵力的碾压下,建虏一次次败退,飞骑团却如附骨之蛆般穷追不舍,正面攻击、侧翼迂回,一次次地打乱建虏集结再战的企图。 终于,在距离界藩城近百里外,满达海所部被飞骑团切断退路,陷入了四面围攻。 此时,满达海手中也只剩下了两千多骑,而飞骑团以数倍的优势兵力疯狂围攻,另外一万多骑则昂然而去,向着建虏大队追杀而去。 说起来,满达海所部被围攻,也是他心中的执念,以及能够拖延敌人前进幻想。如果头也不回地纵马逃窜,多半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飞骑营到现在的飞骑团,真正与建虏作战的时候并不多,满达海却是一次也没见识过。 所以,他缺乏对敌的经验,并不十分了解飞骑团的战力。在他看来,不过是骑马的步兵,作战时便要下马,赶路时再骑乘。 如果如他所想,且战且退,确实能拖住敌人的脚步,至少能为大队争取些时间。 但出乎满达海意料的是,飞骑还有能够纵马砍杀,凌厉又凶悍的战术打法。在与建虏骑兵的正面对抗中,并不落下风。 而这样的思维,便产生了严重的误判,终于使满达海所部陷入了绝地,唯有一死而已。 “杀,杀!”
一排飞骑呐喊着,迎面冲了过来,在他们身后几十米,又有一排骑兵。 如果从高空俯看下去,便能发现,飞骑团的进攻是有层次的,一道道骑兵墙或长或短,在战场上前后突进、左右纵横。 陈仲宇的脸上已经迸溅了鲜血,他只是抬起手臂擦了擦,使其不遮挡视线,战马的速度却并未改变。 在他的左右,是重新集结成队的骑兵,足有三十多骑,高举着战马,向前方的建虏冲去。 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在厮杀,建虏已经被分割,或是被杀散,陷入到四面八方的围攻之中。 在陈仲宇等人当面,是零散的十几骑建虏,眼见又有一队敌骑杀来,纷纷提高马速,嚎叫着迎了上来。 这些建虏与满达海的思维差不多,并没有几个知道飞骑的厉害。 在他们的印象中,与明军骑兵作战,他们能以少敌多,一个打两三个,甚至是更多。 但实际的交战却令他们大吃一惊,本来几百骑的力量,被敌人围攻之后,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些人。而敌人的伤亡,却离他们的想象,差得太远。 可在厮杀的战场上,已经容不得他们想出原因,更没有他们调整战术的时间和机会。 飞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制胜的关键不是速度,而是协同,是集体的力量,以及悍不畏死的精神。 很快,双方便冲撞到了一起。建虏没有拉成横队,这使得在第一次交战时,人数显得稀疏零散。 两把马刀从左右同时劈过来,使得巴哈里犹豫了一下,举起的弯刀没有砍下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左格右挡。 就是这瞬间的犹豫,决定了他的生死。但这是人的正常反应,没有同归于尽的觉悟,面对骑兵墙的冲击,就是非死即伤。 力大势沉的砍杀,巴哈里只格挡住了一下,向右招架的动作比他预想要迟缓,马刀已经砍在了他的身上。 惨叫着,巴哈里在血肉飞溅中摔落下马,带着不甘和疑惑,他眼中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 零落稀疏的建虏被砍翻了数个,只有一个家伙从骑兵墙的间隙中冲出,飞骑也倒下了两个。 刀枪交击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后的建虏骑兵与飞骑再度交锋,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陈仲宇率领骑兵队冲杀而过,建虏已经寥寥无几。两三个幸存的建虏并没有得脱的喜悦,反倒是茫然无措。 而在他们的视线中,又有一队敌骑冲杀而来,死亡的阴影笼罩,让他们心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