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京华从女儿的话外听出了欣喜的味道。丢人了,不好找——丢人可能很多时候丢的不是人。人丢了,好好找——这个人就是一个人,在某个地方,或生见人,或死见尸。心里有人就好,不丢人。”
闺女,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是我大学期间认识的,之后,我爸把去英国留学的事都定好了,我那时不想和他分开,所以一直都没答应我爸去英国,后来的事,您看这封信就明白。”
端木羽将父亲临终的那封信递给了母亲。黄京华看完信,走到客厅另一边供奉着骨灰盒的桌前,点了三柱香,一边拜一边上香的和端木羽她爸念叨着:“死老头子,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自作聪明,结果害人害己,就你爱打小九九这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你听过一次吗?你要是但凡心里能在乎别人的感受,咱俩能走到离婚这地步吗?”
那三柱香袅袅的燃在香炉里,“闺女,这次回长沙完成那老东西最后的夙愿,妈不和你去了,今天这香,算妈送你爸最后一程,我和你爸的缘分其实在离婚证盖下钢印的时候,都已形同路人了,妈对他没有什么愧疚,夫妻一场,情分没了,缘分尽了,各自安好的过了这么多年,到今儿,这柱香燃尽成灰,也都划上句号吧。”
端木羽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她妈说自己的婚姻。黄京华把供着的酒鬼酒连喝三杯,又满了三杯,借着酒劲接着说:妈这辈子,只对不起你,闺女,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那时候也想,为了你,忍忍,忍到你18岁,成人了,考上大学,妈再离,那时候你大了,心理承受能力强了,对你的伤害也小点,可生活真他妈的残忍,你觉得咬牙忍地难到底了,结果,那才是个开端。“又干了三杯,再次满上。”
我和你爸在婚姻中的内耗,如果是度日如年你妈都忍了,真不是啊,是度秒如年,那种感觉是整个人所有的情绪和心态都绷到了极限,整个人被撕扯着,一点弹性的余地都没有,累,身体累,烦,看见烦,苦,心里苦。”
“像把人放在平底地油锅里煎熬,这面被油炸地痛彻心扉,接着被人翻到另一面,又是钻心的疼。这边的伤口还没愈合,又被人撒上了一把盐,那边的皮还烂着,又被人用手撕去一块。”
黄京华撕下一只供奉的烧鸡腿,就着鸡腿,又干了三杯。这次,端木羽端起酒鬼酒,默默的给她老子满上了,如果她妈再喝,也算是给她妈满的。给谁满的酒不重要,满得是渐起的孝心。一个小小的满酒动作,显然是将她妈的话都听进去了。“我小时候,你姥姥和姥爷也是天天吵架,吵急了,还动手,我那时候小啊,听他们吵架打架心里就害怕,为了不听他们吵,不看他们打,我就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在被窝里我暗暗发誓——等我结婚,永远不会当着自己孩子的面,吵架和打架。这种对孩子的折磨太大了,大的孩子整个童年都没有快乐。每天都过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
又干了一杯,端木羽这次静悄悄地给满上,黄京华看在眼里,心里那是一个美,这闺女养到今天,终于,认她这个妈了!今天这酒没他妈白喝,痛快!痛快!闺女终于成了自己贴心的小棉袄。”
我曾经骄傲的和你姥姥说过这事,在她面前我炫耀地说,自己的婚姻无论矛盾多大,冲突多深,没在我闺女端木羽面前吵过,打过。你知道你姥姥说什么吗?她说你这才哪到哪啊!我当时还不服气,以为你姥姥是没面子,随口说的一句找场面的话,可最后的结果,却是我真的不如你姥姥,至少你姥姥老爷给了你妈一个完整的家,一直到现在。而你妈,我呢?却在你十岁的时候,把家给搞散了。我真不如你姥姥!”
黄京华又拿起了酒杯,这次,端木羽给拦住了,“妈!你别喝了!”
举起的酒杯,乖乖的放下,母女关系,这一刻,角色是完全转换的。端木羽扶着已经醉了的黄京华躺上床,盖上被,她妈伸手拉着端木羽的胳膊怕她走,醉熏熏的说:”闺女,妈现在挺高兴地,今儿当着你爸和你的面,这些年的眼泪,我哭干净了,这些年心里的委屈,都流干净了,”说完安心的睡了过去。端木羽静静地端详黄京华,心里暗自地承认,有那么一刻,她对父母离异的心结,藏在内心深处所有的怨气都消散了。父亲走了,这个家,只剩下她和妈妈两个人,血,流经着人间千沟万壑,支离破碎,可亲情一旦被唤醒,那就是血浓于水,从此后,因缘成血的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人间,端木羽找回了属于她的亲情,在人间。向上开的窗,留了一个空气进入的缝隙,轻轻关上母亲卧室的房门,她在网上定了第二天飞长沙的机票。二叔的电话打了过来:“小羽,我替你为你爸在广济寺地藏殿请了一个牌位,现在正写名字呢,我想问问你,你妈黄京华写不写上啊?“”二叔,加上我妈,关系标注前妻。”
”好,按你说写上。“端木羽说完深思了一下,放开咬着的下嘴唇,接着说:“您再加个名字,胡岩 。”
”什么,怎么又是他!“又,二叔说的是又,”二叔,你知道他?“端木铁知道瞒不住了,当初大哥赠予老屋和铺面地时候无心地说过一遍,他却听进去了。他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想了解这个毛头小子,是怎么搞地做生意老辣的大哥手忙脚乱,大哥一向持重稳健,只有这一次,显现了凌乱的败迹。”
听你爸当初提过一句,那写什么关系呢?“”关系标注女婿。“电话那端二叔端木铁愣着住,“小羽,你什么时候结地婚,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啊!”
”二叔,我没结婚,听我地,就这样写!“”没结婚,还写女婿,胡闹!“”二叔,不是胡闹,是胡岩。“”你这孩子,这样写上去,你爸能同意吗?“端木铁给气乐了。端木羽狡黠地说:“同不同意,要不您问问我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