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骥和卢暖春之前来过,看见王静怡有贵客,就转身想回去。但卢暖春一眼看见在屋外站岗的杨忠嗣,便感觉到似曾相识。她仔细再看,愈加认为一定在哪相见过。她越看越确定两人见过面。卢暖春上前和杨忠嗣扯家常,得知他是港都人,她完全可以肯定杨忠嗣就是二十年前救了自己的那位大叔。二十年前的暑假,她去港都探望姐姐,被远亲姐妹约到酒吧去玩耍,喝了不少酒,还没买单,其他人都借故偷偷地溜之大吉,余下她一个外地人,在哪里焦头烂额,如热锅上的蚂蚁。然后出现了一伙男人,好巧不巧,言称只要她陪酒,就帮她买单。喝着喝着,等她感觉到不对劲时,似乎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傻瓜都知道,老大不满意,醉了也白喝。在男人火热的眼光下,她醒悟过来,远亲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屁颠屁颠的攀亲,原来是把她当礼物晋献给老大享用啊!远亲是老大的办事员啊!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老大的眼镜都跌到下巴了。可这由得了你一个柔弱女孩子吗?手下一帮人,马上围上来,劝她顺从了。可她还是一口拒绝,没有可能,不可能,宁死不从。好话,敬酒,男人劝说失败,就让女人现身说歹法,罚酒,她态度强硬,又一次拒绝,没得商量,根本不可能。最后老大亲自起身来劝,仍然拒绝,并砸碎酒瓶要割手腕,以视死如归的做法,来表达强烈抗议。老大烦了,恼了,怒了,直接放下一句狠话:限一小时内同意,不点头,就杀了房内这些人。所有人都吓傻了,赶紧去求她:我的好妹妹,你就大发善心,行行好,积积德,做了老大的女人吧。她依旧拒绝,并恶狠狠的发誓:别逼我,再逼我,我就自杀!老子说到做到,谁要再劝,我死给你们看!老大道:你不死,大家一起活,你死,还要拉着大家陪葬吗?她死后,手下怕老大转头就把大家找个由头“咔嚓”了。没办法,一拥而上,弱女难架一群狗,自古艰难唯一死,她被捆绑了起来。后来,鬼使神差,是杨忠嗣砸了玻璃窗,抄起灭火器,对着那几个酒疯子一顿狂喷。灭火粉剂喷出来,漫天雪花,混乱的现场,谁也看不清谁。酒疯子立即被呛得停手。杨忠嗣趁此机会,拉起她就逃跑,救了她。当年懵懂无知,随着年岁增长,卢暖春也明白那晚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杨忠嗣的搭救有多珍贵。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受牵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脱险,更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究竟过得好不好。她也一直在寻找这个出手相助的救命恩人,可惜无果。此事,除了王静怡,她再没对任何人提起。王静怡少小生病,她甘愿出手相助,就是向杨忠嗣致敬。她知道无以回报,人在舍己救人的那一刻,肯定没想索取回报,连命都舍出去了,还要什么报答?这世间,还有比命更重要的吗?命都没了,任何回报对他都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继承他的品德,发扬他的精神,就是默不作声地把他的善行,通过自己的手扩散出去,传播出去,甚至一代接一代传承下去。人在没有利益冲突时,所说出的话,所做出的事,更值得采信,更令人尊敬。但她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在王静怡的楼下,再次看见杨忠嗣。除了天意,没有别的解释。既然是王静怡的熟人,就没有什么可防患的。卢暖春说要和王静怡好好说说知心话,让王天骥和玄武回去了。王静怡认出了杨忠嗣却没有告知卢暖春,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说,或许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卢暖春明白王静怡的良苦用心。一个人为维护自己利益时,所说的话,可能是事实,但未必表露真相,甚至有可能掩盖真相。这就是官场上,利益相关方的回避机制原理。所以,不管卢暖春认为杨忠嗣为人忠厚老实,还是王天骥认为杨忠嗣救人忠勇可嘉,或者刘昶认为杨忠嗣狡诈无义,并且时时想着兴风作浪,以后祸患无穷,抑或王静怡认为杨忠嗣流浪在外,经过半生历练,肯定比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更有才干,可能是得力干将,之所以对这件事的态度,截然相反,原因并不在于杨忠嗣的为人如何,能力怎样,是因为杨忠嗣对各自的影响力,有所不同罢了。杨忠嗣对王家有恩,只要王家有报恩的动机,无论王家有没有举动,无论杨忠嗣能不能接受,刘昶都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杨忠嗣排除在刘家核心竞争机密之外,以防止哪天杨忠嗣把刘家给出卖了。从这点起因来看,冲突在所难免。如果王家硬要把杨忠嗣拉拢过去,很难保证刘家不会安排人构陷杨忠嗣,被迫逃离江湖,甚至派人刺杀杨忠嗣。因此,于情,于理,于现实,这个秘密都不可外泄,身边的蠢人往往比坏人更误事,更多事,更好管闲事。面对这样的分歧,杨忠嗣也是不敢轻易承认的。所谓“祸根”的防患,就是一种猜忌,相当于腹诽,是对杨忠嗣可能威胁的反击。猜忌都会往最坏处想,因为表面臣服,内心不一定臣服,尤其是忠诚度的怀疑,一旦有外心私贪,大做文章,吃人家的饭,砸人家的锅,谁能容你?尤其是深信怀疑的人,万一被对手策反,威胁利诱,就会万劫不复,损害从而无法挽回。倘若被怀疑,不信任了,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起反作用。人才不为我所用,就必毁掉,免除后患。有大才之人,利益再大也没有威胁大,要是不会造成很大的祸患,就隐忍着,自己人一定要控制住,服从才是王道,听话才是第一要素。若是不能被制服,就算能力再强,也必须干掉!也许杨忠嗣真的有可能卖主求荣,但此等丑事尚未发生。刘昶很难用这个理由,说服众人,反而会让众人认为他气量狭窄,不能容纳人才。因此,必须拿出事实的真凭实据,证明杨忠嗣对刘家确实是个“祸害”,不能因为揣测一个人可能做什么,就说他一定会这么做。在司法实践中,也要遵从“疑罪从无”的原则。听一个人说的话,有时候可以完全作废,因为那些话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真实目的是为维护他的利益服务。分析作案动机,往往只需要关注这件事,对他是否有利,他是不是利益最大方,就能知道他是否会支持这件事,不必在意他给出了什么理由。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人相认,百感交集,悲喜叙旧,一时热泪盈眶。卢暖春比杨忠嗣想象的还要好,嫁的男人也好,生活也过得更好,他当然万分高兴,喜难自抑。过往的岁月,燃烧若烟花,被七彩云烟裹挟着,几分钟的冲空而起,既绚丽多姿,又灿烂似霞,照亮黑夜,没入回忆,又凌乱如麻。友谊,从来都是只筛选不改变,只接纳不强求。两人守在王静怡楼下,扯东扯西,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叽叽喳喳,说了一夜的话。那一夜,月色朦胧,灯光璨灿,灯笼嫣红,两个人好像讲尽了一生一世的话。卢暖春不但不嫌弃杨忠嗣有前科,反而厚礼相待,阳光明媚,单纯善良,轻松舒坦,他感动不已:多少身居高位的男人,都没有你一个女的有种!希望不要影响到你。卢暖春说:当年你不怕,今日我为什么要怕?杨忠嗣说;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王家人真让人佩服。卢暖春说:小怡,小昶,这是怎么一回事?杨忠嗣说:要看天意,也要看造化。卢暖春说:小骏那孩子,太老熟持重,四平八稳,过日子行。杨忠嗣说:年轻时,就该激情燃烧,青春狂野,爱过无悔,一旦错过,美好时光,则不再有。卢暖春说:若是我,就选小昶。杨忠嗣说:小怡太倔,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卢暖春说:我这算不算胳膊肘往外拐?杨忠嗣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卢暖春说:一个人出生,都要嚎啕大哭。打开肺泡,血液开始循环,大脑开始吸氧。对于不哭的,怎么办?打屁股,必须的,让他哭起来。杨忠嗣说:生活的终极目标,就是享受生命的美好。卢暖春说:含苞欲放的玫瑰,娇艳的花朵之下,是锋利的细刺。想要采摘鲜花,细嗅清香,先得捋去枝条的荆棘。杨忠嗣说:痛了,哭了,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卢暖春一见刘昶,眼前一亮,立马刮目相看:这位师哥,还单身不?王静怡说:还单着呢。卢暖春说:我给做媒,怎么样?刘昶看着王静怡不说话。王静怡说:别瞎想,我不听你的。卢暖春说:没说呢,怎么晓得我瞎想?杨忠嗣说:都有眼睛嘛。王静怡说:看天时,看地利,搞人和,不要看我。这辈子,我就一个人过。杨忠嗣说:这是逃避!刘昶说:没法选择,就不选择,放弃!王静怡说:我都惹不起,我都不敢得罪啊!卢暖春说:这傻伢崽,苦了你啦!回去路上,王天骥说:你和保镖,怎么一回事?卢暖春沉默不语了一会,说:二十年前,有一次在港都,他救了我。王天骥说:你爱上他了?卢暖春说:想什么呢?他救我一回,我救他一回。无聊不?王天骥说:每个人都能用好,才能打胜仗。卢暖春说:杨师傅是野生动物,无拘无束,你关到笼子里,透不过气来,可别憋死了,撞死了。王天骥说:容忍尖子生的不听话。卢暖春说:别介,积点德吧。甭把人往是非的坑里推。你雅俗共赏了,但他自在吗?王天骥说:派活,我说一,你老说二,怎么办?唱双簧!跟上司演戏,哄着底下人卖力呢。关着门谁知道真假?交际是技术活,不是原则问题。卢暖春说:人心隔肚皮,唯有真诚一条路。王天骥说:权谋策略,不会玩,最好不要玩。大头兵,忠诚听话,带头干活,冲锋陷阵,就行。卢暖春说:人心不能操弄,只能将心比心,你要是他,我这么对你,能不能接受?加活,干不干?王天骥说:加筹码。恩威并施,软硬齐上,一手物质,一手感情。卢暖春说:随你!王天骥说:细节,我不想听,点到为止,有下次,直接翻脸。能理解我的意思和心情吗?卢暖春说:连我也不答应。后果自负。王天骥说:我也不反对,甚至还支持。卢暖春说:你不是多事,是帮我把关。普通百姓,另当别论。可你不是。处处要小心谨慎,更要懂时事。王天骥说:在你看来,也许没什么,无所谓,可如果官场上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整垮我,攻塌我,打击我,照样搞得我灰头土脸,再没了进步空间。卢暖春说:不敢自认为有什么功劳,苦劳总是有的,是吧。没有什么怨言,对吧。没给你找过麻烦,是吧。王天骥说:有何事?卢暖春说:我觉得吧,有必要为杨师傅做点事,传达一些善意和阳光。王天骥说:时机!卢暖春说:看小怡这样艰难,忽然想尽一点亲人的能力,讲亲情,讲温暖,证明我还有人情味。王天骥说:她还行,扛得住,我放心。卢暖春说:这个年纪,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听课。王天骥说:多劳多得,分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