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累了,李骏脱下外套,让王静怡和衣躺下休息。满天的星斗,好像要落下来,草丛里蟋蟀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李骏觉得自己体内的血在沸腾奔涌,头脑也一阵阵地晕眩发热,心里有一股冲动在呐喊,下崽,比尊重强一万倍。周围忽然响起几个声音。我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男人都是见色起意。呸,偏要高举爱情的幌子,这非常有意思,哈哈。哎,问世间情为何物,英雄豪杰自掘坟墓。西天走一遭,哪能不遇妖?咦,你女朋友挺漂亮的,是因为钱,才看上你的吧?这年头的姑娘,都向钱看齐,人品都不重要了,啧。依我个人愚见,从生活里琐事来看,恩爱就是你让我一点,我退你一步,才能长久地走下去。我觉得所谓感情,只有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中,看清了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搞怪,他爱你的搞怪,你这个人放肆,他爱你的放肆,这才是爱情。李骏勃然大怒:谁?你们扯啥呢,瞎扯?从下边不远处冒出五个人来,四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位高大老汉,慢悠悠倏忽现身,被围在中心的老汉提着一具马灯,其他人亮着手电筒。老汉须发皆白,膀大腰圆,能看到衣下微微隆起的精壮肌肉,手掌都带着厚厚的老茧,明摆是个练家子。他虽然个头很大,脖子却很纤细,宽肩阔面,慈眉善目,八字寿星眉,下巴奇厚,宽阔光滑的额头,向前凸起,越发像杨柳青年画里的寿星佬。白眉老汉说:究竟一个女人爱你,爱的是你的家境,爱的是你的实力,还是感激于你爱她呢?如果有一天,你变穷光蛋了,没了实力,不爱她了,那她还爱你什么呢?吉人自有天相,奇人必有异样。王静怡眨巴眨巴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所有人都不爱他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养着,我疼着,我陪他到老。白眉老汉说:嘿嘿,瞧你把人家姑娘气得哭半天,你长得贼帅,怎么就不会哄姑娘呢?稍微让让她嘛。李骏问:如何哄?顺毛捋!白眉老汉说:你不要朝秦暮楚咧,人家姑娘没有安全感嘛,你专一就对了呗。李骏说:我没朝三暮四,是她误解了,不相信我。白眉老汉说:小伙子呐,这话,一说,你就是气人家,你让姑娘有错觉,有误会,有疑心,我都想把你打一顿!李骏说:我都不晓得她想干什么,需要什么,忌讳什么。白眉老汉说:你放嘴炮,有嘛用?得让人家姑娘始终持信,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眼睛一眨,阅览世间魅相。老者的通透风趣,沉静平和,闲适隐逸,惹人羡慕。他点拨的笑意里发出声响,等于说小娃娃啊,只要我不故意输,你就永远别想赢。这人调侃,谐趣,戏谑,机智,事就好玩了,引起王静怡的莫大兴致,她朝他鞠躬致谢:谢您老抬举!改日请您吃饭。白眉老汉说:刚才见你俩相谈交心,不便惊扰,所以老夫特地安静等候。家里出了件大事,希望能请两位帮忙。王静怡说:可以帮,一定帮,但说无妨,愿闻其详。白眉老汉说:这荒郊野外,不是叙话之地。两位不妨移步寒舍,听老夫详细道来。四个保镖向前三步,朝他俩各自伸出一只胳膊,齐声道:请!借几步说话。王静怡说:跑一趟,喝杯茶,正渴呢。这大半夜的,管住不?一人一间!白眉老汉说:坦率,爽快,我欣赏。只要姑娘不嫌简陋,住多久都可以。四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两个后面压阵,前头一个白眉老汉开路。这排场可不小,身份恐怕非同一般,想干嘛?说是相请,跟押解没区别,送肉上案板呢。这场面有点大得过火了,王静怡心里一阵惶恐,脑子乱七八糟,总之什么离谱的想法都有。两个人牵着手,一句话不说地并肩走着。白眉老汉絮絮叨叨。回归在即,谣言四起,各路人马,各怀鬼胎,幺蛾子特多,搞得人心栖惶。 秩序一乱,恐怕不太平, 老一辈人心里都犯嘀咕,这又要改朝换代了吧?大陆严厉打击,一整治,不法之流便偷渡过来,盲流越来越多。没人管,这些亡命之徒手里,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于是三五成群,昼伏夜出,逢人就抢,见店就砸。警察都不怎么敢管,皆不愿在这敏感时期,多生事端,惹祸上身。我家小皮孩又惹麻烦了,在歌厅里看不惯他们调戏良家,逼女学生陪酒,血气方刚嘛,冲冠一怒嘛,跟他们打架。砸碎啤酒瓶,挥舞玻璃茬,把人家脸上划了个口子,破相了。我去医院看过人家几次,那边同意二十万私了。女学生倒算有情有义,在医院端屎尿,喂茶饭,代替小皮孩赔罪求饶。没想到他们视为懦弱可欺,得寸进尺,竟然提出附加条件,要女学生嫁给人家。王静怡脱口而出:越来越荒唐,这是逼良为娼啊!我家主子也这样说来着。太嚣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气不过,想到出一批货,帮小皮孩割断这事。见义勇为,顶天立地男子汉!仗义疏财,豪杰侠客真本色!一瞬间的感动,让李骏止不住问道:他们的话事人是谁?六指驹。王静怡与李骏对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混蛋,病态地,一厢情愿地相信胁迫可让人屈从,拳脚可让人低头,在强硬的暴力面前,视若羊羔的普通人没有选择“不忍受”的余地,你要奋起反抗,就会付出更惨败的代价。趁乱打劫,搅水摸鱼,大哥连霸气样子都不装,直接赖病床上碰瓷,演技之拙劣,令知者叹为观止,底牌被大家看个精光。六指驹搞这些七弯八弯九绕十连环,设圈套,挖陷阱,摆明了便是冲这批货来的。谜底揭开,明确该怎么应对了,这群持强凌弱的,欺软怕硬的,习惯于看人下菜,闻风下网,以为时局混乱,可以浑水摸鱼。但碰到狮子,便会伏低做小,奴颜媚骨,遇到特种兵,更会跑得比兔子还快。警方在明,他们在暗,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到底警察不是机器,无法规避人的私心杂念,及缺陷弱点,还有规章制度的程序约束。当文明碰到野蛮,正义遇到邪恶,规范行为遭遇不择手段,往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甚至无辜者的牺牲,去搜集确凿证据,才能把嫌疑人绳之以法。兵贵神速,机会一闪而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便需要暗对暗,狠对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常时期必用特殊重拳,潜藏隐形,知已知彼,出其不意,最终来个一窝端。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虽然钱不是问题。要是说补偿的事,有什么是钱,摆不平的吗?大不了再加几万,或者再翻一倍,也能商量。不光钱不是个事,我还能再打一次,你丫就是欠揍!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必须要扳回局面,不争银钱,争口气。钱,对我很重要吗?我能赚钱,浪费多少,都无所谓!但对你,很重要,想要吗?偏不给你!不让你得逞,我宁愿给别人,也不惯着你这坏毛病!世间的事,就怕认真,对喽,我就较这个真,我就破你这个计!穷人可以窝囊,咱不爱钱的人,必须活得开心。不计后果,我都得出了这口恶气啊!大不了我赔钱嘛,但我要买个高兴!耍无赖,是吧?玩野蛮,是吧?比厉害,是吧?一物克一物,咱找你的死对头去!太欺负人了,朗朗乾坤,没天理了吗?佛光普照,合情合法,弄死你丫的。躲在阴影里,暗中搞事的,哪个人经得起查呢?查不查是次要的。有没有问题也是次要的。在这敏感时期,它是杀鸡立威的需要。搞钱干嘛用?给自个买棺材睡呗!不仅是动了奶酪,气人,还是卑鄙手段,气煞人,主家不肯乖乖就范,又打听到六指驹是龙凤榜的手下败将,被驱赶出老巢后,流窜到港都为害。这批货与其送给六指驹,落下胆小如鼠的耻笑,倒不如半卖半赠给予龙凤榜,换来为民除害的认同,称赞。嘉奖,咱不稀罕,不玩虚头巴脑的玩意,不实用不说,还招大麻烦。王静怡略一思索后,发现此中有蹊跷,其一,龙凤榜隐形匿影,主家是怎么打听到的?其二,匹夫无错,怀璧获罪,这转让宝物,相当于移祸江东,借刀杀人,让龙凤榜惹个大麻烦。其三,若是龙凤榜出面调解,给他十万,让他放过女学生和这批货,他会不会答应?假如拒绝,难道非得流血火拼杀伤到没?其四,当初采取捉贼不如赶贼的策略,便是不想把事做绝,给以“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余地。若再引至内地罗网,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吵归吵,闹归闹,毕竟大家都是华人,影响不好的荒唐事,不要抖露出来,让外国人看笑话。唉,蝼蚁尚且偷生,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我佛慈悲,即使武功盖世,不到自身难保的地步,谁也不愿大破杀戒啊!王静怡知道李骏是个说一藏十的家伙,这次又被他当蠢驴牵着鼻子走。她气得猛推了他一把,再拍了他肩膀一下。李骏立马觉得肩膀里头跟浇了一勺开水似的,辣骨辣肉的疼痛,稍后整条胳膊酸胀,直至麻木,抬不起来,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揉搓着肩井穴。他正要开口解释,只知卖货,不知惹火烧身,怪不得货便宜出,原来包藏着不好办的事,贪小便宜一准要吃大亏。王静怡冲他丢了个眼色,示意噤声。干损人利己的事,是坏人。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是蠢人。蠢人之所以蠢,就在于会被坏人利用,一忽悠,一挑唆,一激怒,就喊打喊杀冲锋在前,替坏人做坑害好人的事,事后却成为替罪羊,又喊冤叫屈,不仅坏人饶不过,好人也不肯饶恕,下场当然悲惨啦。坏人知道有陷阱,就会止步。蠢人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利弊得失,搞不懂什么是趋吉避凶,像蒙上眼睛的驴,被坏人抽一鞭,直接往前冲,不会悬崖勒马,于是掉下去了。坏人,同一切有毒的动植物一样,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是毒物。坏人从不认为自己坏,都是被别人逼迫,都是被环境污染,因此不会改邪归正,从善如流,所以不能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