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家的大家庭聚会,差不多都要求王静怡参加。依风俗,她还未曾嫁进藏家,照规章不算藏家的人,没资格参加家族聚会。因此,藏家的家宴,她去了,是名不正,言不顺,但爷爷喜欢她的推拿,点名非要她去,大家也只有依从。藏家就像个陈旧的暖壶,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中,内胆已经一点点磕碎,彻底丧失保温的功能。爷爷宛如藤编的外壳,从外表看起来,暖壶工工整整,朴素实在,但拿到手上一晃动,里面就稀里哗啦的响,因为念旧的缘故,舍不得丢弃,也就是摆设罢了。So what(那又怎样)?毕竟它曾经有过价值!温暖是唯一不变的需求,即使每个时代装开水的壶不一样。王静怡除了推拿,还会拔火罐,还会针灸。但她只为藏家爷爷,奶奶辈的老人服务,和妇女,小孩服务,且是免费的义工,其他人等一律免谈,多少钱都请不动。其他人等,具体就是指青年男人到中年男人了,到处是按摩院,足疗店,保健室,可以去哪里啊!只要出得起价,什么样的服务都有啊!掏了天价,没准神仙都会下凡啊!义工的角色,因为免费,所以比较特殊,没有利益牵扯,那颗肉长的心,所以纯粹是奉献,仁医父母心,不会注意患者的身份是什么,无论地位高低,无论身份贵贱,不管得志潦倒,不管跑车赤脚,从来都是平等的,不会区别对待。王静怡极力避讳,不是心虚,是不愿招是非,惹闲话,也不是怕事故,疑骄慢,是不想浪费时光,跟无事生非的人瞎扯,一不值得,二没必要,三会吃亏,视同鬼神,不如敬而远之。一眨眼,几年时间过去,藏锋和王静怡没结婚,也没生孩,似乎没分开,但也没避嫌。看着叫人焦急,长辈背后操碎了心,嘴上讲着为你好,乖乖,听话嘛,没理由害你啦,宝贝,温柔嘛,撒娇女孩最好命啦,心里还是想操控。王静怡百口莫辩。藏锋也是骑虎难下。原本约定互为挡箭牌,藏锋肆无忌惮,拉扯搂抱,他假戏真做,似乎越界了,反倒变成最大的麻烦。王静怡红着脸,小声责问:你骗人,缺德不?没有!耍无赖,你是男子汉不?不是!狗皮膏药,你还要脸不?不要,师公要师母亲亲,抱抱!你不要像苍蝇一样盯着我,行不?不行,苍蝇只盯臭鱼,烂虾,腐肉。人以类集,咱俩这是臭味相投!你呀你,真是个被惯坏的孩子。藏锋一耍贫嘴,说些特别纯情的话,一点都不成熟,装幼稚,脸皮厚,示弱,装傻,没个老师样,王静怡就没辙,越没反应,认为是欲擒故纵,他越来劲,越反抗,认为是欲拒还迎,他越开心,越搞不定,认为是若即若离,他越要征服。王静怡装糊涂也非长久之策,关键是还影响到她的心情,她的未来,只有一高冷之招,不和他说话,不理睬他,甚至对着干。让坐摩托车,不坐,让去上学,不去,让吃饭,不吃,让睡觉,不睡,不让玩电脑,非要玩,不让熬夜,非要熬,不让去酒吧,非要去,不让吸烟,非要吸,不让夜不归宿,非要疯到凌晨。两人住隔壁,既是邻居,还是房东与房客,还是雇主与员工,但王静怡进出来去,绷着个死人脸,整天不说一句话,见到藏锋就跟不认识他一样,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傻逼,“不是我看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几天折腾下来,王静怡消瘦一圈,憔悴到让他心疼不已。藏锋看在眼里,怜惜在心上。闹钟响几遍了,她还赖床上睡懒觉,压根不想去上学。藏锋敲门:收房租啦!她不吱声。他叫喊:断水断电,断网络,断煤气啦!她也不开门。他吆喝:发工资啦!她还是不理。藏锋拿备用钥匙开门进房:你被开除了,你被退租了,请收拾东西,出去吧!她仍是没反应。藏锋喃喃:装聋作哑?装死?嗯,不会真死翘翘了吧?他被嘴里冒出的这个“死”字,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中指弯曲伸到她鼻孔下,急忙来探鼻息。藏锋如此闹腾,王静怡就算睡得像只死猪,也早已被他吵醒。侧耳听着他搞的动静,闷在心里偷乐。他伸到自己鼻孔下的中指,让她感觉特安心,高兴之余,不禁顽皮顿起,猛然张嘴,伸直舌头,舔了他中指一下。藏锋的中指,突然被舔,猝不及防地又吓了一跳,他像被火苗燎了一下,被滚油烫了一下似的,双脚蹦着,飞速弹跳开。王静怡拉扯被单,蒙着头脑,躲在被窝里大笑。藏锋掀开被单,对着她耳朵吼叫:臭丫头,你又调皮,捉弄爷!看爷么样收服你!他摇晃她的身子,翻她的眼皮,捏她的鼻翼,拉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脸蛋。藏锋没个老板样,王静怡确实拿他没法,只有举手投降,答应照常上学,他才罢休。王静怡用力一抛,把被单盖藏锋头上:十六少女,如花似玉,桃之矢夭,宜室宜家,盖上红盖头,嫁个状元郎。藏锋哭笑不得:你咋就这么能折腾呢?王静怡说:你太古板,活得太累,一点都不好玩,我不陪你玩了。藏锋说:你呢,不羁,太贪玩,我玩不过,认输,好啵。王静怡说:我什么时候荒废了学业?门门满分,老师哎,您见过!藏锋说:你天才,你牛牛,我服!有玩够的,时候不?王静怡说:勿要模仿我,也甭想改造我。省省钱!您。省省心!她揉着惺忪的双眼,摇摇摆摆地爬起来,还打了个不小的哈欠,用咿咿呀呀的京剧曲调,在哼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她头摆摆,屁股扭扭,腰扭扭,梳头也哼,换了咿呀咿得儿哟的山歌腔调,“我是一只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高”。她伸个大懒腰,脖子扭扭,手摇摇,脚跺跺,洗脸也哼唱,变成鼻塞音,“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
虽然嗓音脆响清澈,但歌哼得一点都不动听,像手工锯木头,哧啦哧啦,且断断续续,不仅刺耳,还割肉,看着王静怡活蹦乱跳的妖娆身姿,每一个动作都挠得藏锋心痒痒,令他心焦气躁,又束手无策。梦里犹似初见时,身姿婀娜,风情万千,一颦一笑间都是让他痴迷的魅力,又该如何去诉说呢?王静怡洁身清白,才貌双全呀,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相信缘分天注定。意外邂逅,机缘巧合,他一眼惊鸿,再难忘记,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喜欢上了她。有缘千里来相会,好姻缘无须推销,他想要接近她,将两人的关系增进一下,借工作的名义将她留在工作室打工,真可谓煞费苦心,他悉心指导她的学业,他竭力推举她的首席,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怎么可能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王静怡最厌烦考验与试探,最反感圈套与暗算,毕竟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总是叫喊“狼来了”,被骗的次数多了,等狼“真来了”,没人敢相信了,也没人会救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怀疑我,不相信我,那就甭重用我,既然选择了错的人,放弃了对的人,一旦错过就无法挽回,摆大爷的谱,咱不屑伺候。她暂且留下,借屋檐躲雨,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对他始终是一种朋友的态度,保持该有的距离和分寸,两人独处时也颇为尴尬,似乎一心提防着什么,总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感到十分不适。藏锋打着一箭双雕的如意算盘,却以为假以时日,可以慢慢攻克美人心,她逢场作戏的打情骂俏,她不甘示弱地自我抹黑,她故意唱对台戏,甚至捉弄调侃谑待,他只觉得无名之火熊熊燃烧,想不通她究竟想要什么,是坨冰块也捂化了啊,又还会继续干什么,是条野狗也养熟了啊。他忍不住问自己,难道嫌我的排场铺张过于夸张耀眼?是否要求我言行低调而恰到好处,充满自然和浪漫?王静怡拨弄着衣橱里的衣服:我要换正装了,你不回避一下吗?藏锋退出,在走廓等待,来回走动。王静怡平时轻言细语,温婉含蓄,从容笃定,对其他人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上夜校之后,她在藏锋面前,一改素日谨小慎微的作风,开始大大咧咧,无拘无束,总是掩不住的笑意,和停不下的话语。如今在藏锋三番五次的纠缠之下,不仅懒得解释,还懒得敷衍,彻底大抗拒,干脆不说话,主动关上话匣子,安静得陌生,沉寂得绝望,自然是释放不满情绪。藏锋急得团团转,又不得不有所收敛,他思忖她那些朦胧难猜的情绪迹象,他追忆她那些捉摸不定的情感讯号,他反省她至纯的感情,没有虚伪逢迎,没有功利算计,你是我的心尖尖,你是我的肺叶叶,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也许我的爱意太急切了,干扰到她意志了,可能是我关心则乱,追法也让她感到害怕,所以不太敢与自己互动。藏锋出入茶楼酒肆,歌吧舞厅,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曲意逢迎没尝过,威胁利诱,软磨硬泡,赌气设局,还没有失手的纪录,无不屈从于他的手段。从来没有输过的人生,让他接受不了这个“污点”。王静怡头脑清醒,冷静明智,不简单呀,让他第一次真正碰上了钉子,是他以前没接触过的,敢软抗硬拒的女人,给了他未曾有过的新鲜体验,越是得不到的,越感觉刺激,越是唾手不得,越发感兴趣,越是想尽办法要得到,发了疯似的狂热追求。要是她不接纳自己,痛苦的只是自己,难受的只是自己,被辜负的只是自己,一颗心都在她的身上,看她的脸色,猜她的心思,有时想跳舞,有时想跳河,扮演傻瓜的人也是自己,真的很掉价,也很廉价。王静怡不跟他说话,对藏锋的刺激是真不小,追悔莫及!他拍打着脑门,不止是伤心,更多的是心烦意乱啊。唉,必须先冷静下来,先做出改变,迁就一下她,循序渐进,要想小河一样绵绵不绝,而不是如海浪一样狠狠地拍打她。嗯,这种强势,也许算霸道吧,实在无福消受,她不是一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女人呀,感觉之敏锐,心机之缜密,感情之细腻,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纵然典雅大方,胸中有万千沟壑,但她愿意和自己长期交往,肯定也是有好感的,怎么就不愿温柔听话呢?分明懂事乖巧,为何就不能顺从服帖?无论当初爱得多么炽热,无论如今有多么心疼,总要向前迈这一步,才可能冲破那层窗户纸,即便停留在原地,也是一种很难代替的青春记忆,心头风景。结伙而行,大玩特玩,最美好的感情,不是无话不欢,而是无言也懂吧。王静怡长发盘在脑后,用纱网发兜固定,斜插一支木那雪花棉翡翠凤头挑簪,长18厘米,簪头雕作一只凤,头勾回,套一翠绿欲滴的活环,环下挂红宝石一颗,蓝宝石一颗,祖国绿一颗,珍珠六粒,猫眼碧玺坠角一个。簪头以凤头为形,先拱起,再稍低缓勾,向脑后弯曲,形成月牙状,凤昂头,凤翘首,凤回头,勾头凤,头纤细,颈弯曲,喙尖长,足见玉匠之功力。翠环,满绿,满色,绿得能滴出水来,质地细嫩而通体透彻,似绿色玻璃,而又水灵灵,绿油油,鲜亮明媚得就像阳春三月的,雨过天晴时的树叶,微风轻拂,而又浮现碧波荡漾之态,阳光撒落之上恰似洒金,波动起伏之间漫射莹光点点,金光闪闪。环下所挂珠宝颗颗圆润光泽,大小均匀,加之猫眼碧玺坠角,尽显华贵。珍贵不仅体现在材质上,匠心上,也在于装饰应用上。一团漆黑之中,露出一缕雪白,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犹如画龙点睛般将她整个人都照亮了,惊艳,格外醒目,妖娆,耀眼极了。她穿白衬衫,右手戴一只天蓝色琥珀手镯,蓝牛仔裤,白运动鞋,干净利落,又英姿飒爽。藏锋看手镯一眼,有些愕然。多米尼加的极品蓝珀,市场上根本买不到,除了在原产地去订购,它的价值要比钻石高很多。在圈子里,得到上品,靠的是人品缘分和渠道财路。这种机缘,是普通人所不能企及的。三十六行,古玩为王,门槛特别高,不是有钱就玩得转,以群分,生意分三六九等,以类聚,货品分高低贵贱,玩起来也是分阶层的,分圈子的。摆地摊的,拍卖会的,有云泥之别,恍若两个平行的世间,且不易交叉,接触的人与货,彼此想象都想象不到一起。在古玩圈里,所有人能体现真正的平等,行家不管你是谁,佩服的只能是有道慧,有灵悟,有眼界,有才华,有见识的人,有些宝贝不一定想出手才让你看,真懂才有相互切磋的机遇。收藏无捷径可走,文化就是根基,知识就是财富,捡漏说白了,就是“有知识有眼力的高手,专业捡无知识看走眼之人的漏”。王静怡下巴一抬:最近流年不利,戴手镯可以避邪,或碰上好运气。二人下楼,藏锋发动摩托车,王静怡坐在后座,双手搂抱他的腰:抱歉,又辛苦您一趟。他自嘲:哎呀喂,我这哪是收个学徒呀,分明是惹火烧身,招下活祖师爷!下一秒却被王静怡的回答噎住半天无语。她嬉皮笑脸道:噗,乖,徒孙,快带师奶奶去海边,捡贝壳,刨螺号!他叹气:我感动天,感动地,也感动了自己,唯独感动不了你。王静怡嬉闹:别调戏我,不然我非礼你。藏锋自艾:但愿春风知我意,将你吹入我梦里。王静怡说:之前我顽劣,这里呢,先赔个不是!藏锋说:你又何必自曝其短呢?王静怡说:嘿,兄弟,快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