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走了。没有名字的老女人在当天中午,用一根农村里最普通不过的草绳,悬梁自尽。村里人都在想,‘这个女人为啥想不开?头一天不还好好的?’想来想去,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回忆道:“我昨天看见一个老头儿走进她家门,过了不久便将那个傻子带走。你们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众人纷纷点头,说是有可能。村长来了,看了眼尸体,皱眉吩咐,‘这女人虽然是个外来户,但好歹邻里邻居这么多年,咱们一人十块八块的给她凑钱买副棺材,好歹让她入土为安吧……’不得不说,农村人虽是经常话语粗鄙,但关键时候,特别是遇见白丧之事都不会吝啬太多,毕竟乡村鬼神轶事多,掏出十块八块买个心安也好,权当积攒阴德也罢。谁也不会真的眼见邻里邻居多年的相识,就马革裹尸,落得个死无巢穴的凄凉下场。……女人在当天晚上便被装进一副棺材里,埋进土坑。村里人念想着,咋说也要给这女人留一块墓碑吧?所谓墓碑,也只是用随处可见的废弃木板,上面用毛笔写下‘谁谁之墓’而已。可这件小事,却让众人作难了。“有谁知道这老太婆叫啥?”
“不知道,她从来没说过。”
“对了,他儿子,就是那个傻子,他好像姓陆……”于是,墓碑的名字有了。陆家女人之墓。…………离开那座家徒四壁的土房土屋,陆浮生兴奋异常。生平头一次坐车,这简直比电视里坐上火箭的宇航员还要帅气。可惜有人告诉他,不能开窗,不能大喊大叫。不然,他这会儿一定把头从车窗探出去,肆意嚎叫一番,好发泄心中的兴奋。开车的是一个老头儿,简洁布衣,精神抖擞,腰也挺直了,手中那个大瓷碗也不见踪影,他呵呵笑道:“少爷,那个珠子你收好咯,千万别弄丢!”
模样憨傻的陆浮生撇嘴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藏裤兜里了,保准丢不了呢!对了,你干啥叫我少爷?”
老头儿笑道:“叫你少爷,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咱家少爷。”
“咱家?咱家是哪家?”
“你姓陆,咱家当然就是陆家。”
“陆家?在哪儿?”
“在望州。”
“望州在哪儿?”
老头儿看着面前这痴儿,有些头疼,“望州……距离这里有一千多公里,期间还要横穿一片大海……”听到大海,陆浮生突然瞪大眼睛,“大海啊,我小时候在电视里看过……很漂亮。”
老头儿尽管脑袋疼,可面对少爷,却是显得十分有耐心,“是的,大海很漂亮。但少爷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东西,有可能就越危险。”
陆浮生一拍脑门,“哦,老头儿,我知道,这句话是倚天屠龙记里的,那啥,张无忌的妈妈说的……”老头儿哑然失笑,岔开话题,“对了,少爷,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知道你名字干啥?我连我母亲叫啥名字都不知道……也是哦,为啥你不让我母亲跟着?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孤单的……”“你的母亲……她不是你的母亲。少爷,这点你要记住了。她只是负责抚养你长大。而你真正的母亲则是已经不在人世……”说到这里,老头儿满目肃然,“你真正的母亲,名字叫聂青梅。这个名字你无论走到那里,无论任何人问及,你都可以拍着胸脯,骄傲地将之道出,因为这三个字,本身就骄傲……”“知道啦知道啦!你好啰嗦啊,比我母亲还啰嗦……”老头儿单手扶方向盘,另只手则是揉了揉太阳穴,力道很重,仿佛已经头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都说了她不是你母亲……算了,这个暂且不提。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个月后,咱们会去一座城,到时会有很多人问及你是谁……因为他们可能不认识你,但绝对认识你的母亲,还有我。”
这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我叫王刀。你也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将收你为徒。如果哪天我死了,作为徒弟,你也好歹在墓碑上给我留个名字不是?”
感受到王刀的凌厉眼神,陆浮生很不习惯,“那……那啥,我听二牛他们讲过,披麻戴孝为老送终那是儿子的分内事,和劳什子徒弟无关呀……你一大把年纪,难道就没有个能抬你棺材的人?别骗我,虽然我傻,但一些事情还是懂得……”黑色小轿车急速飞驰,在高速路上至少飚了一百六十码,期间曾有一辆军绿色霸道被超车,不服气,冲了上来,可眼见这辆小轿车没有与之怄气的打算,晒晒然离去。王刀淡淡一笑,“以前是有的,他叫陆笙。”
“陆笙?也姓陆?他认识我吗?是我的亲戚吗?”
“抛开血缘关系,你倒是可以叫他一声哥哥。”
“真的吗!我有哥哥?”
憨憨傻傻的陆浮生,兴奋大笑,“我那哥哥在哪儿?我要见他!你是不知道哩,二牛他们天天吹嘘自己的哥哥在村外面是大干部大领导,牛气的很哩!我也有哥哥了,看我回去不给他们好好吹吹!”
名字叫‘王刀’的老者,神情突然变得落寞。“他现在……应该在一座荒岛上吧……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为啥你说应该?”
“因为我也不确定,至少现在整个淮京市和望州市,没人能确定他是死是活……”“那你就说我哥哥死了?你这乌鸦嘴!呸呸呸,我要找到他!要是真是死哩,我就给他立一块墓碑,写上陆浮生哥哥之墓。要是还活着哩,我就让他给我买吃的,买好多好多吃的……你是不知道哩,二牛他们天天拿着巧克力,说是国外进口的,说是他们哥哥给他们买的,我羡慕死啦!”
王刀眼神黯淡,“流落到那个地方,十死无生。你不用找了,他活下来的几率,几乎没有。”
陆浮生撇撇嘴,不顾老人发对,打开车窗,脱了上衣探出头,迎着剧烈的风,挥舞手中的上衣,大喊道:“我不管,反正我有哥哥啦!”
老头儿苦笑摇头,眼神瞥到痴傻男子的后肩。那里有一片胎记。胎记火红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