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冷定宕只习惯在沙场明枪明箭对敌厮杀，对内宅妇人间的斗争不懂也厌烦。他这些年不娶二房不纳妾，其实并非真的惧内，很大原因就是求个后院安宁。这次清查细作要不是与反王余党扯上关系他都不愿深究。他就知道真查起来保不齐就会扯出一大串人，越查下去可疑人越多。南平被平叛后他在京城任了两年闲职，于酒桌间听多了京官内宅大院的腌臜事。为争个宠，谋点利，黑的能说成白的，弯的能说成直的，活人也能整成死人。是以惠娘说完他一张脸也就黑了下来。浓眉一竖，他看向疏桐，“抬起头。”
语气生硬，冷凝。疏桐浑身一哆嗦，两手不安地绞着裙带，头不仅没抬反垂得更低。“老爷让你……”惠娘话没说完就让冷定宕一眼憋了回去。“抬起头来！”
冷定宕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疏桐吓得往后踉跄半步，两手一紧，死死绞着裙带，指关节绞得泛出青白也没能把头抬起来。冷定宕又沉声一喝，让惠娘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疏桐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奴婢知、知错了……”冷定宕重重一拂袖，袖角扫到疏桐，她吓得一下匍匐在地，“老爷饶命……奴婢再不敢了……”“说，谁指使你的？”
“老爷。”
惠娘垂眸敛目，上身微屈，说起话来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奴婢听风就是雨，没细细查实就将人领到老爷跟前，还请老爷责罚。”
她那里稳如泰山，无形中舒缓了疏桐的紧张，紧张心理得到舒缓，脑子就开始想事。要说疏桐还不算太笨，惠娘话里的暗示她领会到了，忙忙磕起头来，她把一切都揽到自己头上。“老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一家子都在府里，原本奴婢是小姐房里的大丫鬟，因被云姝顶了，连累奴婢爹娘老子都抬不起头来……奴婢今儿一时猪油蒙了心，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啊……”疏桐这会知道后怕了，她明白要是把惠娘扯进来她一家子谁也不会有好下场，保住惠娘没准她自己都还有救。为让冷定宕相信，也为自救，她将头磕得山响，哭得涕泪横流。“平素瞧着这丫头怪老实，不言不语的，谁曾想……唉！”
惠娘摇头，叹了口气。惠娘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透着浓浓的失望，她是真的失望，没想到疏桐这么上不得台面。那股子失望一路自心里蔓延至眼里，由不得冷定宕不信疏桐所言句句是真。手一摆，冷定宕十分不耐地吩咐惠娘：“将她发落到田庄干活去，万不能再留她在府里。”
“是。”
惠娘扯起疏桐下去了。她俩走后，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蒋先生“呵呵”干笑两声，起身迎上冷定宕，“不知将军意欲如何处置那个叫云姝的丫头。”
“真是胡闹。”
冷定宕跺脚，“我就知道，一清查就会有人借机生事。不查天下太平，一查扯出一串无辜的人。”
“我倒不这么看。”
蒋先生摇头，继而道：“昨日黄昏她掌掴阉人一事不多时就在府里传开来，这里头大有文章。”
“怎讲？”
冷定宕眉一扬。“分明有人刻意为之，否则这么点事怎能片刻时间就传遍阖府上下？单凭这件事便说明府上真有细作在暗中活动，且还不是一两个。”
冷定宕一想，有道理。他来回踱了几步，心下烦躁不已。“这细作头上也没写着细作二字，总不会那屋关着的上百号人统统都是吧？”
“依在下之意，先把那丫头提上来问问。”
冷定宕袖子一甩：“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岂能是细作？断不会是。”
蒋先生捋须，慢悠悠地道：“十来岁的丫头既便天生神力，想来也断不能一掌将人牙齿打掉。能一掌干脆利落打掉别人牙齿，她定是习武之人。一个习武之人，救了大小姐，然后到了大小姐身边，还真耐人寻味啊！”
“先生是不是多虑了？听夫人言过，那丫头原本就是个干粗活的，兴许有几分蛮力。再者，那阉货细皮嫩肉原也不禁打。眼下最为紧要的是把‘孤狼’揪出来，一个小丫头，能生出什么事？不值当为她费事。”
“非也，非也。南阳郡谁不知道将军膝下只有一个小姐，视若掌上明珠一般。试想，她万一是南宫陵派来的细作，混到小姐身边，骗取小姐信任后把小姐带去南宫陵那。南宫陵再以小姐性命胁迫将军，到那天该当如何是好？”
冷定宕听他说罢倒抽一口凉气，略微沉吟会，他扭头冲大门外喝道：“来人！”
“将军。”
门外闪进两人，皆腰佩长剑。“去西耳房将卫云姝带来。”
……金秋十月的天，风和日丽，徐徐流云下，满园的菊花三五朵挨在一起，千姿百态，竞相吐艳，开得姹紫嫣红。玄月信步走来，望着满园怒放的菊花，她微眯起眼。有风拂过，一簇簇菊花摇曳生姿。摇着晃着，一点点就晃进了玄月眸中，晃得她面上神情也渐激动起来。忽而她张开双臂，嘴里急急喊着“煜儿”，一路踉跄着朝花丛中奔去——咦，人呢？怎一晃就不见了？玄月惊惶四顾。“煜儿？煜儿？”
她提着裙裾在菊花丛中穿梭，她的煜儿最爱菊花，总爱躲在菊花丛里让她一顿好找。“煜儿你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母妃要生气了……”“煜儿——”满园菊花让玄月踩得七零八落，她也没能找到她的煜儿。双膝一软，她捂着胸．口无力地跪坐在残菊上。泪，一滴滴洒落。花瓣飘飞，白的、紫的、黄的，漫天飞舞。一人足蹬滚金线的白色锻面靴子踩着花瓣朝玄月缓缓走来，当他止步，那双靴子出现在玄月眼皮下时，玄月心头一喜，扑上去一把搂住，“煜儿，我的煜……”玄月抬眸往上一看，靴子的主人却是随国公府的罗敬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