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感谢陈孝珍“爹地”送给自己的见面礼，谢佳怡破格将还没过实习期的陈孝珍任命为自己的助理，刘为民没有反对，谢佳怡的助理当然可以她自己确定，但却没同意现在就给到转正后的工资，底线要有。这份见面礼是作为外方在内地的委托人，寻找适合的并购标的，完成外方一举进入中国市场、成为内地行业龙头、形成行业垄断的三级跳，交易标的无论规模、体量和对价都是可以想象的。谢佳怡自认势在必得，所以选择了以交易标的成交价格为基础收取服务费，境外投行部将率先打响重组合资公司的第一枪，并且是洪亮的枪声。因为这份任命，陈孝珍脱离大开间，坐到谢佳怡的套间里，全公司只有赵赫和她是坐套间的，其他副总也可以有助理，但没有套间可坐。目前公司副总里没有助理的，只剩林绰了。境外投行部迅速进入备战状态，纷纷开始出差，全国各地搜寻合适标的。谢佳怡信心爆破的另一个缘由，是她从姚泽浩那边获得的讯息，内地一家银行可能会选择在港上市，香港那边的投行都蠢蠢欲动，近水楼台先得月，镇守内地的她，不能错过这场大戏。盯着这家企业的，不只是境外投行部，境内投行部在挖地三尺地与国内银行牵线搭桥的过程中，同样锁定了这家年内有望上市的金融企业，不过消息和境外投行部背道而驰。两个部门各自做着自己的功课，互相保密、各自为战。郝予安已经收到公司资管部提供的客户名单，客户的体量普遍都偏小，短期内有上市意愿的不多，公司的前身在京城的券商圈不属于第一梯队，此番合资是牵手国际知名投行，这在业内着实引发了一波高度关注，否则郝予安在投简历时，可能会直接跳过这家公司。以她的阅历和眼光，不足以发现资管客户名单中蕴藏的端倪，她努力把客户信息进行整理分类，重点标注出银行、房地产和能源企业。境内投行部的分组大战也落下了帷幕，有些员工开始愁眉苦脸地往李总办公室跑，李总来者不拒，但绝不吐口，公司可以按劳动法赔钱，但不养闲人，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公司，剩下的人其实也倍感业绩压力，都铆足了劲头想要搏一搏。大局已定，李总又召集了一次会议，主题仍旧是两个。为了避免组间恶性竞争，但也要保持饥饿感，业绩一年一结算，业绩进步最大的组，拥有为自己所在组决定是否要增加新的服务行业。这就意味着今天你似乎分到最不被人看好的服务对象，但由于这个对象的起点很低，你具备短期业绩快速上升的可能，之后你反倒是拥有了指名增加优良客户群体的权利。这下大家对服务组别的选择就有了新思考，这是新公司的第一年，业绩最难打开，老公司过去在投行业务上相对落后，最挣钱的是经纪业务，由此可见投行业务的孱弱。为了充分发挥团队成员在资源、能力上的互补优势，基本上过去合作过的人、手上有资源的人，这次都是率先完成团队组建的。没能力的、没资源的宁可不要，也不会为了凑人数而补上。而且李总的组队规则里非常明确的要求，团队组长的个人业绩必须是上一年度进入前八的，团队所有成员上年业绩的平均值必须位列前三分之二，因此最终留下的成型团队总共三个。三个组别分别先发表了自己希望涉猎的行业领域，陈姐的野心很大，她要了银行、房地产，并提出能源板块如果没有人接手的话，她也愿意一并收下，这几个行业都是做好了惊为天人，做不好一败涂地的，这家公司的前身就一直打不进这些行业，压根没什么客户沉淀，有人接手难啃的骨头，把有客户基础的行业让出来，其他两个组都暗地嘲笑陈姐太狂了，迟早要吃亏。游戏规则发布和行业组别分工，这两个议题结束，会议就结束了，李总是快刀斩乱麻的做派。陈姐的会议紧接着召开，大家汇报了上周的工作成果，锁定传闻中要上市的银行，陈姐确定下来近期要去外地的几家企业实地交流，北京投行圈他们优势不够显著，开拓外地中小城市，才有可能出圈。此外，看完汇总后的公司客户资源，陈姐把刘姐单独留下，两个人秘密交谈，半晌才走出会议室。陈姐和刘姐走到郝予安的工位旁边，陈姐指着刘姐对郝予安说：“刘姐这边有些需要配合的，你随时支援。”
郝予安连忙站起身，“好的”。刘姐这两天也在观察郝予安，上周郝予安很快和财务部搞清楚报销流程，拿着报销单据找审批节点上的人签字，陈姐和李总签字完成最早，财务部稍微慢一点，跑催两趟后审核完毕，最难遇到的是田星总。本来这么小的金额不需要田星总签字，财务部总经理这两个月在休产假，暂时由田星提级代为签字。郝予安跑了几趟才终于见到田星总。田总的办公室在19层，初来乍到就在20层办公的她，这是头回与田星面对面。田星看着沉稳温和，气质舒服自然。从进门到出门，很快，田星翻看报销单据，票据端端正正地贴在规定的区域，报销单填写工整、金额正确。田星迅速签上名字，递给郝予安，朝她笑了笑。郝予安出门松了口气，和她想象中的财务不太一样。父亲去世的时候，她陪母亲去厂里财务报销父亲医疗费用，财务部防贼似的探寻追问，让她有种不被信任的委屈。报销款在周五下班前到账，比平时刘姐自己报销的速度快。她暗暗对这个小实习生有了些崭新的评价。公司里关于刘姐的传闻，刘姐本人有所耳闻，她一笑了之，不否认不解释，甚至她是20层里最敢和董事长刘为民开玩笑的，刘为民随和、没架子，和她爱人差不多的类型。刘姐布置的任务还没来，陈姐从李总办公室出来之后，先给郝予安布置了任务。由她去和谢佳怡的助理，确认境外投行部约见他们同样锁定的那间国内银行的见面时间，并且由郝予安陪同自己参加会见。刚刚在李总办公室，陈姐得知由于境外投行部也盯上了这家银行，并坚持认为这家银行会选择港股上市。刘为民已经要求首次拜访业主，两个部门组成共同团队前往，在搞清楚业主诉求后，对应的部门再继续跟进。首次登门拜访，由谢佳怡领队，李总不过去，但嘱咐陈姐随队前往。谢佳怡这个做法很聪明，提前和刘为民汇报，避免公司内部可能产生的资源内耗，而且把自己摆在首发队员的位置上，况且她在内地市场的资源远远不及刘为民和李田扬，她确信作为竞争对手的李田扬是不会从旁协助的，但刘为民作为董事长，就算他与李田扬的私人关系更好，她相信他会优先考虑公司利益。对于他俩关系的确认，一是来自于李田扬当初就是刘为民向股东方提议的，二是来自她的小助理陈孝珍。陈孝珍仰仗和赵赫的校友关系，的确为谢佳怡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参考，这也是谢佳怡启用陈孝珍的缘故，而不仅仅因为她“爹地”的项目资源支持。李田扬其实私下也和刘为民聊过这间银行，但谢佳怡来找了他。公司多个团队同时去约见业主，会被对方认为公司管理混乱，不利于公司整体形象。境内外团队这么快都同时聚焦在同一家企业，刘为民之前预料到可能会出现此类情况，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这两天，他原本正在思考如何建立项目信息共享机制，既需要控制知情范围，保守商业秘密，也需要营造出高管间良性的信息共享、分工不分家的氛围。刘为民痛快地答应替谢佳怡联络国内这家银行，同时他在电话里告诉李田扬他的决定。刘为民很少会喊人去他办公室议事，能用电话解决的，人就不要跑腿。自打陈孝珍坐进谢佳怡的套间，她在上班时间能见到林绰的机会多了，谢佳怡三不五时会让陈孝珍通知林绰过来。陈孝珍母亲年轻时，姿色颇佳，又会打扮，否则“爹地”也不会看上母亲。陈孝珍对女为悦己者容的追求，传承自母亲，对自己的魅力有着十足自信，连谢佳怡都认为作为助理，陈孝珍的容颜姿貌有点喧宾夺主了。因此，陈孝珍对男性有着自己一套挑剔的外形标准和衣着鉴赏评判，现在几乎每日都会见上，她发现林绰的衣品不错，至少是在她的认可范围内。郝予安过来找她的时候，林绰前脚刚进谢佳怡的办公室。郝予安自认为大家前后脚入公司，同场面试入选的，对陈孝珍不由多一份亲近，说话并无半分巴结讨好的意思，这与平时公司里对陈孝珍逢迎巴结的人不同。“嗨，美女。我们领导让我来问问去见银行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郝予安的确觉得陈孝珍是个美女，并无调侃意味，况且年龄相仿，又都是新来的实习生。陈孝珍冷眼看着郝予安，不仅没教养，连起码的职业精神都没有，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郝予安。“你英文名字叫什么？你可以称呼我Fair。”
境外投行部人人都有英文名字，即便是过去没有的，来这个部门后都赶紧取了个英文名字，谢佳怡只会喊你的英文名字。英文名字？郝予安中学刚学英文的时候，头节英文课上英语老师倒是说过大家可以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可惜当时英文课本上可供参考的英文名字没几个，班上一堆的Tom和Mary，郝予安没在意非要有个英文名字。准备申请去美国留学，也该有个英文名字，否则明显无法融入当地社会。中文名字是父母定的，英文名字的命名权属于她自己，她翻了翻牛津英文词典常见英文名字，选了个好听好念，意思也不错的，给自己起名Lily。出国梦碎后，这个英文名字就此束之高阁。郝予安终于得到介绍自己英文名字的机会，“Lily”，她有些骄傲。“我很多内地朋友都叫这个名字，内地人起名字喜欢叠字，连英文名字也是。”
自己的英文名字含义颇丰，比这个Lily强太多。郝予安听出了轻蔑。谢佳怡、陈孝珍来自港澳台，皆是礼貌教养俱佳，优雅精致的温柔女性，颇受内地男孩子喜欢，但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并不少见。“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郝予安可不是好欺负的，“洛神赋读过吧，中国人取名，意在背后。”
陈孝珍接不上，她没读过洛神赋，不清楚这篇辞赋中以此一句牵引出的对女子容貌形态的极致描述。为缓解窘迫，陈孝珍把话题转到行程安排上，郝予安也没追着让她下不来台。“约了本周五下午三点”，陈孝珍翻看确认谢佳怡的行程安排，“谢总会坐车过去，车上没空位，你们自己过去吧。”
见面的银行距离公司不远，走路不超过10分钟，坐车有点夸张，郝予安不懂排场这个东西。“行，那2点50分在银行一楼见？”
郝予安在确认细节问题，她估计银行大楼应该有安保登记要求。“谢总的车直接进地下停车场，我们从地下就直接上去了”，陈孝珍在告诉郝予安，谢佳怡是什么身份，能和你们一样吗？而且刻意强调是我们，也就意味着你也不同。“会见在几层，房间号是？”
郝予安追问，自己上去呗，这有何难。“这个还不清楚，对方还没告诉我。”
“周四下班前能确认吗？”
郝予安做事有章法。“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会问的。”
“好，周四下班前我会再和你确认的。”
郝予安说完补了句“辛苦”就准备离开了。谢佳怡办公室的门，此时刚巧打开，走出的是林绰。刚刚一直坐着和郝予安讲话的陈孝珍突然站起来，“林总走好。”
林绰大步流星地走远，郝予安有点小小失落。“Fair，comein.”谢总在里间轻轻发声召唤陈孝珍，她拿着本子赶紧过去，之前由于谢总声音不大，她没有听到，谢总亲自走出来把东西轻轻放在她桌上，用指关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对她说“专心”的画面，历历在目。“这些拿去碎掉”，谢佳怡递给她几页资料。“好的，Monica”，拿上她就退出，出来时郝予安已走。陈孝珍家里是富养她，但“爹地”对所有子女都是严父，因此陈孝珍不是糊涂蛋，工作相当细致。谢佳怡通常交给她粉碎的材料，她会再过一遍，以防其中混入不该粉碎的资料。今天的资料，是资管部最近调仓换手统计，另一张是自营部门持仓情况，连陈孝珍这个小白都发现仓位配置高度重合，谢佳怡在资管部的报告上用英文写了个单词，“larcener”。陈孝珍瞬间明白谢佳怡和林绰刚刚在谈论什么，林绰的部门有“内鬼”，会是谁呢？陈孝珍脑子里跳出前段时间“蒙奇奇”的发现，那个频繁出入孟总办公室的人。为谨慎起见，陈孝珍拨通“蒙奇奇”的电话。自打调任谢佳怡的助理，她和“蒙奇奇”慢慢失联。“蒙奇奇”身上对她最大的价值已经耗尽，陈孝珍现在近水楼台几乎日日可见林绰。此外，作为谢佳怡的助理，和“蒙奇奇”这些底层员工有本质差别，道不同、不相与谋。“蒙奇奇”近来的午餐时光有些孤单。其实过去在公司她也是形单影只的，但自打与陈孝珍这样的美女日渐亲近，除了日日有美女相伴佐餐，公司里的年轻小伙子与她搭讪得不在少数，这段时间是她的职场高光时刻。陈孝珍调任助理，工作繁忙，许久两人没有共进午餐，她又恢复到孤孤单单。突然接到陈孝珍的午餐邀约，“蒙奇奇”欣然应允。是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自助餐，“蒙奇奇”平时不舍得去，即便去，也会挑选晚餐时间，同样的价位，晚餐就餐时间久，相较之下午餐的性价比实在不理想。酒店离公司不远，走路没几步。中午餐厅里人少，通常晚餐人多，需要提前订位。居然品种和晚餐差不多，“蒙奇奇”对这点相当满意。取完三个满满的餐盘，“蒙奇奇”终于坐下。陈孝珍吃得真少，完全是对自助餐就餐精神的亵渎，自助餐就要吃到撑啊。“蒙奇奇”为人比较简单，话题起头倘若绕得太远，恐怕很难在不长的午餐时间里得到确切答案，陈孝珍几乎就是直奔主题。“你还记得上次和我说，花大姐的事情吗？”
“哪个事？”
，“蒙奇奇”对花大姐怨念深，过去没少在陈孝珍面前嚼舌根。“就是你发现她去孟总那里的事情”，陈孝珍迫切地想得以确认。“这个啊，我亲眼所见，不过最近肯定没去”，“蒙奇奇”边嚼边说。“你怎么肯定她没去？”
怎么这似乎确认了，这又似乎没确认呢？“她休假了，也是奇怪，过去她从不休假的。”
“什么时候休假的？”
“上周开始的，你关心她干嘛？”
“哦，谢总让我找研究部要点资料，我打她座机，都没人接，原来休假了啊”，陈孝珍撒个小谎。“对，应该下周回来，这一下就把年休假都休了，羡慕啊。你要有事可以找马磊，这几天他在临时负责。他比花大姐强太多了，起码正眼看人，不像花大姐眼睛长在脑袋顶。”
“蒙奇奇”又开始攻击花大姐，研究部几乎都不太喜欢“花大姐”，这个人太假，几乎是共识，媚上欺下的，让人生厌。过去孟总分管时，“花大姐”这套相当吃得开，孟总很受用。孟总销售出身，他相当反感姜主管把持客户资源的做法，有类似优势的人，互相之间排斥，实属正常。对中后台业务，孟总在专业上确无太多思路。像“花大姐”这样，能说会道，对领导有服务意识且服务到位的，又可以弥补自己专业弱项的下属，孟总都是委以重任的。林绰到任，不急于调整人员布局，更多是倾听观察。他不需要下属围着自己打转，除了工作往来以外，和下属泾渭分明的。他不吃谄媚逢迎这套，只要是工作上有本事的，哪怕公开挑战他的权威都可以。在研究部他相对欣赏马磊，马磊学工科出身，工作两年后考研转了金融方向。马磊有种工科生的严谨，讲话直来直往，有自己的专业坚持，哪怕有些在林绰看来不完全认同，仍旧是可贵的独特观点。林绰对马磊的偏爱，研究部的同仁都看在眼里。陈孝珍压根没在听“蒙奇奇”的抱怨，她在整理所有信息，“花大姐”这算是畏罪潜逃，还是虚晃一枪？她几乎认定，犯人就是“花大姐”！一经确认观点，陈孝珍有点激动，迫不及待地在心中呼喊，我为他抓到凶手啦，我是他得力的贤内助。想到“贤内助”三个字，陈孝珍脸颊似有红云，幻想的车轮子早已驶出百公里以外。必须赶快告诉林绰！陈孝珍借口去“蒙奇奇”的工位看她新添置的水养植物，自然地来到19层，路过林绰办公室，门关着，不确定林绰是否在里面，或者里面是否有别人，她不敢贸然闯入。自己的策略不对，在“蒙奇奇”工位旁象征性地站了站，她回到办公室，拨打座机确认林绰是否独自在办公室。林绰的办公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要不拨打林绰手机？手边的工作电话表上，列明了公司所有人员的座机和手机，这份电话表只有公司高管及其助理才有，其他工作人员的电话表，通常只有高管的座机号码。陈孝珍思忖再三，最终没有拨打林绰手机。万一他在开会或是在重要的活动场合，接到所谓抓到“内鬼”的电话，会不会引起反感？或是当作玩笑？陈孝珍不想冒进。此番义举如当面相告，至少可以面对面看到林绰的脸，或许能领受林绰近距离的致谢，幻想的车轮子此次驶出千里之外。打定主意，她决定把这份感激涕零发酵至最大，她对林绰的上下班作息规律早就了然于胸，也曾悄悄跟过他下班路线，当然仅此一次，否则被发现那岂不是颜面无存。在小区楼下似乎太刻意，容易暴露自己过去实施的追踪，她决定明早在他必经的上班之路上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