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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落魄青年(1 / 1)

我从五月的小镇出发,在大半个中国转了一圈,最终来到了这个接近海滨的城市里。这是座非常有趣的小城,它被一些古老的皇陵所包围,让我无论走到何处都能感觉到陵墓里特有的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在我来到这个城市之前以及不久之后,它接二连三地发生许多令人感觉极其不爽的事情,比如说有人发现皇陵被盗窃了;市内丽娃路上一家大型夜总会突然失火,死伤无数;许多市民宣称遭遇到了恶意的讹诈,但没人肯明确指出诈骗人是谁,也没人敢去调查;还有,一位以廉洁著称的高级政府官员突然被捕了,而另有消息灵通人士称,某位本市公共事务高级管理人员的儿子则携带巨款逃离出境;更坏的是,现在城市到处流传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谣言,说在右胳膊上缠什么红色十字布带以防一种魔鬼般的瘟疫(这我可以作证,我的手机上就收到过这样的短信息)。所以即使这座城市已经相当现代化、并有点发达的味道了,我对它却一点好感都没有。我是个去年七月刚从学校里毕业的大学生。到了时隔一载的现在,我仍然在为我的大学毕业而欢呼。我要深深的欢呼,因为那糟糕又可恶的教育使我几乎要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一个二流学生在那种环境中的遭遇是人所共知的。毕业的那天我在校门外纵情大哭,庆幸自己能活着走出那该死的校园。在我还很幼小的时候,它们凭借着自身霸道的面孔拼命地歧视我、欺辱我,打击我可怜的自尊,像一帮混蛋的看守对待可怜的囚犯。现在我长大了,没必要再理睬学校的欺辱和摆布了,更主要的是,我发现自己教会自己的知识要比学校能教会我的要多得多,所以它对我的心理优势完全瓦解了,显得滑稽又可笑。你会说我极端,但这是事实。在学校的光阴,我像一个欧洲中世纪的修道士或者印度的苦行僧,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读书上面,为的就是憋一口气,打消掉学校对我那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读书在当代来说是件不怎么合时宜的事,尤其我喜欢阅读一些令人望而生畏的书,比方说一本从进入图书馆那天起就没有人翻阅过的巫术研究书籍,再比如不知哪个年代的人类学、人种学书籍。我曾认识一个女孩,她的妈妈告诫她一定要读些书,但千万不要读太多的书,以防脑子变坏。当她一本正经地将这一告诫转交给我的时候,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这的确是现时代人们普遍的心态:在对知识没有真正的了解之前,就已经能非常先验地对知识作出了批判。但即使真正了解了,那又能怎样,顶多像我这样脑子坏掉了吧——这的确是校方对我作出的最最中肯的评价。就让那些评价统统见鬼去吧,我出来了,我自由了!不过,我的高兴仅仅持续了一周左右,在走出学校之后,我便遇上了人生中头一件难题:怎么也找不到工作。这真是件背运的事,我在各个人才市场转了半个月,直到把自己兜里的钱转得只剩一天的口粮。最后,我幸运地找到了一份打工的差事,勉强糊了几天的口。当然,我不可能糊着口过一辈子的。于是我又去找,并最终找到了一份接近于“白领”工作,在办公室当一个文员。这份工作只维持了一个月,我就跳了槽。可能有人会指责我不安分,那么我得告诉你,那家为汽车安装全球定位系统的外国控股公司在操作其业务时,顺便将我国各地的地形都汇编成资料运回本国,而你就是那个帮助他们汇编这些资料的人,你心里有什么感受?你是在干一件对任何人都算不上负责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使我又在后一个月里得以立足于一家房地产公司,人模人样地当起了售楼先生。可是在本领域内,我的经验有限,营销业绩不佳,最后只得将自己的奶酪拱手让给一位漂亮的售楼小姐,而我则接受了老板踢出了门的决定性一脚。这又是件没办法的事,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公司在招牌新人的时候总是强调什么“工作经验”——这或者是我们的老板没有耐心的缘故,因为事实证明,后来我在其他公司的销售业绩并不怎么差。于是我又找,又跳,跳来跳去,简直像一个跳蚤。在跳得最困难的时候,我连吃饭都难以维系,真他妈的狂晕!我记得,自己曾有过一个经典的造型被一位摄影艺术家给偷拍了下来,刊登在一个相当小资的时尚刊物上,狠狠地秀了一回。在那个造型中,我蹲在一个比电影幕布还要大的广告牌下搞行为艺术。那是一幅节食减肥药的广告,牌子上那位做品牌代言人的女明星极为夸张地骚首弄姿,双手叉腰,高抬玉腿;而我,一个被那摄影家称为“波布浪子”(去他的“波布”)的穷光蛋,则衣冠不楚地蹲在她的胯下啃干馒头。这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但更黑色幽默味更浓。为此,我得到的报酬是他妈整整一桌的鱼肉!到了年底,那只跳蚤连跳都嫌累了,只好回家呆了一阵子。但不用说,家里也是相当的糟糕,身为基督徒的母亲却一直用上帝般的口吻来鼓舞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希望我振作起来(“振作起来”,这多像是对一个阳痿病人的安慰)。然而,除了愧疚,我坏了的脑子里不会产生其他的念头。最终,母亲只得用一个母亲的口吻来安慰我:“你还这么年轻,这只是些小事,不怕!”

是的,我还年轻,这样年轻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夜之间捡来的。我意识到自己还有无穷的力量还没使出来,在那个春天的早晨,我刮光了自己糟糕的胡须茬,对自己说:“一切刚开始,学着点,慢慢来!”

于是,我找来了一大堆所谓励志类的书籍来,硬着头皮读下去。什么拿破仑,什么卡耐基,还有发音类似于叫哈里发的一个家伙。总而言之,都是些写作的不怎么高明而炒作的相当高明的书籍。除了越看越郁闷之外,我没有别的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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