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回顾一下关于个人罪恶的一些奥秘。就像那些法术师们努力摸索的,对于内心的修炼,一类可以是析干水银的液质而提取尊贵的‘哲人石’,一类是用金子和冰雪双重锻炼而成为‘冷金属之心’。这两者,我们都可以叫它‘强人’之心。”
路修罗用故作高深的语气说,“或者是成为‘拿破伦’!——‘哲人王’拥有着哲人石,而你,拥有着冷金属之心,用现代一点的口吻来谈论,就是说你们是精英!——精英,多么动听的词语:精英,就是绝大部分人的人上人!在陀斯陀耶夫斯基大师那儿,是否有资格称为精英‘拿破伦’还是个游移不决的概念,而现在,它已经变得非常清晰,而且毋庸质疑了。强者控制着秩序,掌握着繁荣的趋向,左右着大家的视野,甚至像控制股市那样操持着安宁、和平和幸福。这是件令我满意的事,不必在追问什么你到底在不在了,他消失的地方,我必定去接管!在他的治下,杀死一个人会人世界都疯癫;在他退后,世界本身就成了杀人机器全速开动的屠宰场,而一旦我接管了,世界根本不需要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了。让路修罗的精英们担当起一切,除了世界的面貌日日更新,让什么也没有发生,让所有的卡桑得拉都无语地归入我们的翼下,这就是更优美的、更崭新的一百年、一千年路修罗之对灵魂的期望……”——“阿莞,阿莞,来吧,快来吧……”正在仔细倾听着另一场暗室密谋,阿莞忽然感觉到黑暗中有谁在轻轻呼唤自己。——“快来,不要再耽误了,快……”明明白白,的确有人在呼唤自己。——“来,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是那个隐身人,的确是他!他消失了这么久,到现在总算回来了!“你要带我去哪?”
“来吧,跟我走,不要再在这可耻的魔殿里呆着了……我们到阳台上去……”“好,可是怎么走呢?”
阿莞刚把自己的疑虑问出来,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了起来。那遒劲有力的感觉,跟她来这里的途中一模一样,阿莞的心不由得怦怦地乱跳起来。说走就走,隐身人带着阿莞离开了路修罗的审判庭,走入了又一片茫茫的漆黑。因为有过类似的经验,阿莞倒也不怎么提心吊胆,相反,她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种解脱,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因此,她多多少少还有些高兴。她坚信,隐身人肯定会给自己指一条出路的。当阿莞在那边,看到老板不但没得到类似于前面的几个人那样的惩罚时,她心里别提多失望。她真想一脚将那家伙踢进那个弹坑,但她又想到,人家毕竟是有本事的人,连路修罗都看中他,可见多么不一般,所以阿莞觉得自己选择远走高飞是非常明智又正确的。就在阿莞跟随着隐身人离开时,路修罗仍然在教导着老板:“……从理论上,人是不会成为神的,也不会成为他所期待的那种‘超人’,但人可以成为强人,从而成为魔鬼,只要他的恶行不断受到奖赏,不断受到鼓励,不断受到人群内部的推崇与褒扬;有人为他出卖肉体,有人为他出卖灵魂,有人为他辩解错误,大家都容忍他把最糟糕的念头强加给大家,将他编织出的谎言和制造出的假象当成全部世界的真谛,并自动地追随他,传播谎言、使用暴力、取消异己,他就自然而然地滑向……”让连篇的鬼话见鬼去吧,阿莞想。她也说不清自己对那个自称魔鬼的路修罗是爱还是恨,他带给阿莞的感受是非常复杂的:有时候,阿莞觉得路修罗根本不象他自己所宣称的那样穷凶恶极,他反而像一个很会明辨是非的长者;有时候,阿莞又觉得路修罗根本就是个魔鬼,而且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他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冷酷无情,看待一切都用一种近乎屠杀者的眼光。不管是怎样,阿莞都知道,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是件相当危险的事,虽然能给自己一些异样的体验,但毕竟阿莞所期待的世界和路修罗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现在,阿莞只是期望自己能够顺利地离开,然后远走高飞,寻找到渴望中属于自己的那种自然、平静、波澜不惊的天地之中。是的,她没有更高的奢望了,仅此而已。又是一段无边黑暗中的穿行,就像来时的路途中一样。阿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黑暗,她紧握住隐身人的手掌,感受着引路人手掌心近乎灼热的温暖,并不考虑行走的方向。阿莞感到自己正穿越一条长廊,然后是旋转形的楼梯,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时而直行,时而回旋,行走的途中是一片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以外,没有任何的声音,包括自己的脚步声。甚至,那呼吸声也显得非常可疑,仿佛是贴在耳膜上的一块点缀物,根本不代表什么活生生的意义。“……你,你……我们可以说说话吗?……”阿莞小心地询问隐身人。“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吧,阿莞?”
隐身人显然是应允了阿莞的要求。“我就是想说说话……你可以再跟我说说您妻子的事吗?对不起,我并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只是……只是……”“没关系,没关系,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隐身人声音听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我们都是些没有什么运气的人,我们的爱情也一样。没有运气的爱情就好像没有金钱的爱情一样,最终会成为悲剧的俘虏。”
“是啊,是啊,真让人难以面对!”
阿莞跟着叹息。“有时候,我真怀疑,人世间是否真有那么多美妙的情感存在;即使真的有,它又能有多慷慨……唉,假如我们愿望成真了,美真正停留了下来,我们会意思得到这是多么大的一种恩赐吗?我们一样会糟蹋掉她,因此,我有时感到路修罗所期望的‘丑才是这个舞台的主角’,不仅仅是魔鬼的阴谋,更是大家心甘情愿做出选择。在我死了以后这么久的光阴里,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初衷而汗颜。的确如此,人最大过错是没有耐心,最大的缺陷是怯懦,最大的罪行是残忍暴虐,最大的麻烦是自以为是和谎话连篇,最大的愚蠢是仇恨和健忘,最大宿命是被抛弃……比起这些,人们所向往的美、爱、平等、自由,都苍白乏力并沦为虚伪,真像是一些梦呓,像狂风中仅有的一点烛光!”
“呃……”阿莞这次就没法回答隐身人了,她没心思去考虑这些空空荡荡的问题,她只是想尽早离开,越早越好。但毕竟是自己主动请人家说话的,因此阿莞尽量敷衍了几句:“要乐观一点嘛,开心就好,主要是你看问题不要太偏激了,那样会很累的哦!”
“该死,我真弄不清,什么时候,这种肤浅的说教话语开始流行开来了!”
隐身人一下子来了怒气,“什么快乐,什么好心情,什么阳光情绪,什么心灵的深呼吸……越来越多的内心被这些苍白的垃圾给糟蹋掉了,尤其是我看到那么多年轻的心……像纸片那样轻浮,一吹就飘走了,真令人担忧!所有制造这些谎话的人,实在比路修罗的鬼语还要危险……假如哪天裂缝爆发开了,他们只会逃之夭夭,甚至连责任都没有!……”阿莞听出来隐身人的怒火并非指向自己,便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想说些话来平息一下他的愤怒,想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因为她陡然记起了他另外一句话,她连忙问:“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是说你,说你……‘死了以后这么久’……是这样的吧,你说你死了以后……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呀?”
“哦,是吗,怎么了?”
隐身人用不解的口吻问,“这怎么了,死了以后怎么了?”
“不是,不是……”阿莞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她又不敢挑明了说,千万个念头在她脑际闪过,千万个念头又提醒她千万别胡思乱想。“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随便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达目的地呀,什么时候呢?”
“快了,立即就到了!”
隐身人的“立即”代表着一闪光亮的门随即打开,阿莞和他一起来到魔鬼路修罗宫殿广袤无边的阳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