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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病理诊断(1 / 1)

“好,太好了,虽然你无法解释自己何以出现在我这里的事实,但我们仍然要为我们拥有的共同信仰而庆祝!”

路修罗猛一拍桌子,高声叫好,“我也是个严肃的唯物主义者,毕生反对那高高在上的超级的主宰者。甚至你还可以去审查,我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有位朋友至死都旗帜鲜明地宣称,他憎恶一切的神!还有位朋友——他是我的首席秘书,他宣称:要坚决打破一切神话,实现他‘心灵再造计划’的期望。多么伟大的一群唯物主义者们,他们将给大家带来真正唯物论者的启示录!”

“呃,呃,不错!”

医生连连点头道,“其实,现在大家都这么想!”

“不过,”路修罗话锋突然一转,说,“在1109年一次黑暗的旅行中,鄙人曾听过一个叫安瑟尔谟的修道士如此大放厥词说:我们决不是理解了才能信仰,而是信仰了才能理解。假如真像你说的那么彻底而严肃,是不是在方式上我们和他宣扬的有神论没什么区别呢?”

“你说什么,信仰,理解,方式上,区别?……这我不太清楚,我想这个安安安什么的修道士可能也有些道理吧。我是学医的,不太关心哲学什么的。”

医生勉为其难地解释。“那么,您又如何认定自己是纯而又纯的唯物主义者呢?”

路修罗似乎很不解,“在我的精神分析世界观中,唯物主义分为好多种,有产生自想象的,有产生自偏执的,有更实用的,有更超脱的,有意在维持现状的,有意在破坏一切的,有属于精英的,有属于大众的,有乐观一点的,有悲观一点的,有无限倾向于大的,有无限倾向于小的……林林总总有很多。苏格拉底说过:‘未经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那么,您接受的是哪种划分的呢?还是您认为唯物主义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它只是那该死的唯心论的敌人而已。”

显然,医生被路修罗完全说糊涂了,他不停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而他那瞪得很大眼睛几乎要超出了镜框的范围了。领会了许久,医生才想起反驳路修罗:“您这是在胡说八道,依我看来,其实你骨子里什么也不信,而且相当地狂妄。敢问,你到底是哪国人?”

“您瞧您,您瞧您,有话怎么不好好说呢,啧啧,真没意思!”

路修罗很惋惜的样子,“我们探讨唯物论和我是哪国人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虽然我是有点天不怕地不怕,但我不是流氓,您真心认为我狂妄吗?我是个非常尊重别人的,尤其是在审判没有结束之前!”

“什么审判?你又来那一套了!如果你是个老外的话,我觉得你就像一个道貌岸然的殖民者,或者说你内心还保持着那种可耻的、变态的殖民心态。更可笑的是,你还热衷于装神弄鬼的!”

因为被人无端地愚弄,医生显得非常愤慨。他是个相当耿直而清高的人。“殖——民——者?”

轮到路修罗瞪大眼睛了,“唔,这一说好像有点道理……”随后,路修罗哈哈大笑起来了,说:“不错,不错,虽然我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谈论我,但我不得不承认,您的说法实在是很有意思,恐怕代表着您对于我的观点最习惯性反应——不过有一点我深表怀疑,既然您不介意自己学习西医,并表示不信任中医,那么,为什么当一个非贵国的旅行者对您显而易见的问题做出一个恰当的判断时,您为什么又耿耿于怀了呢?这说明问题并不在我是否是外国人……其实呢,老实说,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一个东躲西藏的偷渡客,一个不需要任何国籍和绿卡的人。如果你一定认为我是个非我族类的异己呢,我坦白告诉您,我的确来自那岩浆层之下,甚至那地幔之下。”

“是吗,你一定是看儒勒•凡尔纳先生的《地心历险记》入迷了。”

医生很不以为然地讥诮,他心里在考虑着怎样尽早结束这场荒诞烦人的梦境。“如果说我是个殖民者的话,”路修罗尽可能保持着一种耐心而风趣的态度,“我想,就像贵国的一位作家写的寓言那样,其实我是一只殖民到老虎地盘上的驴,仅仅用于具有威慑力叫唤几声而已。不过,既然您提到了我在愚弄您,那么,我们不妨按正常程序来解决问题如何,按正常的医学检查程序,也按正常的法律诉讼和审判程序!作为病人和被告,医生先生,请您充分尊重我的威信。请出陪审团和人证,开庭!”

路修罗话一说毕,就重重地击了一下槌,整个屋子的地板都震动不止。医生开始并不以为然,他甚至还想讥讽路修罗几句。不过,当他看到在他身边不远处突然又亮起了两束光线时,他觉得事情似乎完全被控制在一个叫人一时难以抽身的预谋之中了。那两束灯光照射出两个人来,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一个身穿着一件男式风衣的姑娘。他们的面前一个放着一块“人证”的铜牌,一个放着一个“陪审团”的铜牌,跟自己面前的“被告”牌相互呼应。显然,那个路修罗在撒谎,医生这时才明白其实自己的确是真正的被告。当审判撕掉其温情脉脉的脸皮时,医生感到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畏惧,他赌气似的想:“该死的巴甫洛夫……可这两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

“被告,这位排行老五的先生指证你是他的同伙,你难道不承认这回事吗?”

路修罗语气冷峻地问。他的表情在暗示医生,事实上他只有“承认”这个选项。“我不认识他!”

医生当即反驳路修罗,“而且,我没有自己的辩护律师。”

路修罗凝视了医生好一会,最后说:“同意你的申诉,在没有辩护律师的情况下,人证不成立。但我对你的判断依然置疑,谁将为你辩护请你尽快考虑。不过,请你与陪审团的这位女士互相指认一下,以保证我们本次的审判立刻结束!”

医生立即将目光又投向了那个身穿男式风衣的姑娘,他看到这位陪审团唯一的成员脸色苍白,表情在忧郁中显露无限奇怪的愤慨。她的目光似乎着了火,灼得人极其难受。“我并不认识这位似乎对我心怀敌意的陪审员小姐!”

医生用近乎发誓的口吻说。“是吗,陈莞女士,难道他不是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吗,请你仔细辨认?”

路修罗面带微笑地询问阿莞。阿莞的头脑早已经被眩晕、屈辱、愤慨和伤痛所占据了,她无法在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回答路修罗的问题。她只是一遍又一边地咀嚼着这样一句话:“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能这样对待尊贵的客人!”

她还感觉到那一记响亮的耳光,是她全速滑入的地狱原动力。一个几乎要淡忘的侮辱,此刻苏醒。同时,阿莞还将自己的的怒目投向了身边另外一个男人,那个自称是自己五叔的人。直到现在阿莞才知觉得对于自己,他完全是一种毁灭一生的病毒。阿莞的情绪糟糕了,她开始被疯癫所攫取,内心汹涌澎湃如同飓风中的怒涛:“他是……”“好,到此为止!陈莞女士,因为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责任,所以,你没有资格成为原告。但作为我今夜的女王,你有权担当陪审团成员。因此,在完成指认之后,你应该保持沉默,不要随意说出对被告不利的话来,请你配合!”

路修罗严厉地对阿莞说,他剥夺了阿莞直泻胸臆、一吐愤怒的权利。医生也隐约记起了自己那次并没多少快乐的经历,还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个女子不甚清晰的眉目,多多少少地在阿莞的脸上有所浮现。他还记得自己习惯性地摸了摸了她心脏跳动的情况。当时,他得出的判断是:“这个女孩心脏有点偏右,而且心率有点不齐。”

这个知识分子气十足的行为使自己也哑然失笑。现在,他虽然笑不出来,但是路修罗的判决也让他长舒一口气。他心存庆幸,立即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在没有原告的又没公诉人的情况下,按合理程序,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威胁性可言的,也不会危及自己现有的地位、声望和前途了。“好了,审判就到此为止吧。虽然对于各位来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解决,但本人决无故意拖沓审判过程之意。被告医生先生,我想重申一次,我不是殖民者,本人完全尊重贵国法律程序和执行的方式,保证做到公平,公正和高效。在最后,我有义务向你和人证宣读一下法医的鉴定材料。”

路修罗说着就从宽大的黑袍下抽出几份类似X光相片一样的鉴定书来。那些材料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像是带着某种恶意嘲笑的口吻:“路修罗总督首席法医、医学博士聂列夫严肃鉴定如下:在缺失原告的亲密接触案中,被告和证人同时感染了一种致命的病毒。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心脏的病毒,具有非典型特征和广泛、高速的传染性。与炭疽杆菌类似,它也是无色透明的,且至今尚未发现任何染色的方法。不过,根据科赫界定的六点法则,经过反复地实验,我保证:这一病毒就是造成心脏硬化,心温偏低,心肌腐败的成因所在。并且,我的论证已经获得了WHHO(世界心灵卫生组织)的承认。他们批准了这一对病毒的命名:‘逆聂列夫—路修罗隐型病毒’,简称‘逆路病毒’或‘逆路’。我对本案中两位感染者的心脏作过全面的检查,发现他们已经深患‘逆路’,心脏严重硬化、坏死,完全失去了复活的可能性。其病毒的成因是否与缺席的原告有关至今尚不清楚,由于对这一病毒的长久性忽视和未使用严格又有效的手段加以控制,两位先生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据初步诊断,被告的生命期将维持1年左右,而人证的生命期只有3个月。特此诊断,如受诊双方还有不解,请路修罗先生剥夺其复诊权!”

“哦,该死,你读的是什么?是什么?”

医生被震惊了,因为在路修罗读的那个东西里,他只有1年的时光了。这等于为他判处了死刑,只不过缓期1年执行而已。“你在信口雌黄,这鬼魅魍魉的混蛋,你凭什么审判,你这红毛鬼子!”

医生都有点歇斯底里了,与他截然相反的是,那个五叔倒显得很平静,他低着头,嘴里反复地念叨:“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阿莞清楚地听着他说出的没一句话,浑身在打冷战,时而又感觉热得烫人,她的愤怒已经使她的周身都笼罩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我来总结一下:一份科学的诊断书绝对要比一份公正的审判书更有针对性。”

路修罗睥睨着医生说,“对您的诊断似乎有点过了火,但我要告诉您一声,在路修罗给予你尊敬的时候,一定要懂得尊重的分量,骄傲和权威都是不堪一击的。带着你的‘逆路’向我走来吧,在1年之后,我将为您安排一场近乎安乐死的车祸,我将兴建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介时希望您能主持起那座三级甲等医院的工作。我们还要继续在后我的花园中探讨无神论的话题,还有我们共同心脏问题……哈哈,至于另一位先生,他将获得一次斗殴中刺入心脏的毙命一刀。不过现在,我的女王,你认为他该去哪呢?”

“将他推到那个弹坑里!”

阿莞抽搐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说。“一视同仁嘛。两个都进去!”

路修罗诙谐地说,他的话声一落,医生和五叔都同时向前一倾,伴随着那漏斗中流泻不止的细沙,他们坠入了深渊,同样干净利索,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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