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宝座上的路修罗没有再为自己围上那个破桌布,也没有拿起任何一种餐具。显然,对于他来说,这顿晚餐就这么结束了。现在,整个晚宴的尾巴只在于阿莞面前那最后一道菜了。“不瞒你说,我的女王,我的胃口向来不大好。而且有严重的胃病,这是希波克拉底为我作出的诊断,贵国的名医华佗先生也曾为我把过脉,他说我气血两虚,给我开了一大通的药,什么银柴胡,当归,防己,土茯苓,沉香,金银花,大木瓜,草豆蔻,广藿草,冬虫夏草,血歇,蟾酥……不管什么类型的药,统统给我开了个遍,可是对我的痼疾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很可能是我太操劳了,这是职业病,就像你容易神智不清一样……哦,恕我错言了……请尝尝我亲手为你烹饪的最后的晚餐吧,一道真正花费了我心血的佳肴。为我的女王打开吧!”
路修罗话落的瞬间,那个半球形的银盖子就从中心破裂开来了——所谓最后、最尊贵的一道菜不过是一盘普普通通的烧鸡而已。不过,那只鸡的确香气扑鼻。看来这的确是近晚唯一值得认认真真当饭吃的一道菜。但是,路修罗又开口了——如果您希望当一个心安理得的食客的话,那么一定要祈祷,与您一起进餐的人千万别有多嘴多舌之人,否则他将会扮演一个魔鬼的角色,阿莞的经历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路修罗说:“你一定会认为它是一只普通的烧鸡——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怎么能用一只普通的烧鸡来打发我尊贵的女王呢?这只躺在盘子里的东西其实是一只鹰,不错吧,没想到吧?很难说他是一只希腊山鹰还是一只安第斯山鹰,总而言之,它曾经在很高的天空中飞翔过。虽然现在它静静地躺在盘子里,但你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它俯冲下来,从一个无知的小孩手重抢夺马肠的情景。还有它四处洒落的、坚硬无比的羽毛。这种动物,因为它活着彪悍而成就了它死后的美味。”
路修罗双肘支在桌上,双手合起,用手背托着右边的腮,神色天真地凝视着阿莞。他的目光中满是期待之意,希望阿莞能真心喜欢最后这道菜。听说是盘子里是一只鹰,不知为什么,阿莞立刻从胃子里泛起一阵痉挛。比之以前面对的蜗牛、美人鱼、人猪、甲虫,这道菜给阿莞带来的不舒服要严重得多。她不只是想吐,简直无法正视那只鹰。她觉得它的死躯是对自己以及自己意念中许多人最最严重的伤害,是一道令她感到耻辱的菜,仿佛是告密者在取食被捕者的血肉。“它仅仅是一道菜而已,”路修罗似乎看出了阿莞的不快,他用带着点焦急的口气说,“仅仅是一道菜而已嘛!难道你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一个伟大的、豢养着一只鹰的绅士爱上了一个高贵的夫人,他想尽了办法去博得她的欢心,这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遗产和积蓄。终于有一天,那位夫人为情所动,来到这位绅士的庄园里拜会他,顺便看看这位绅士所豢养的那只据说是威风凛凛的鹰。可惜,这位绅士此时已经穷得叮响了。他拿不出什么好菜招待贵宾,只好将自己的鹰杀掉……哎呀,这是个多么有意思的故事,我却不能将它讲得绘声绘色,真是要命!总之,我的女王,你一定要尝尝这道菜美妙的味道,还有它背后美妙故事的味道。你知道要让一只猫去抓捕天空中的一只鹰是多么困难的事呀,我多么希望你能一口气把它吃了个干净,最好连骨头都不留。如果不能做到那样,那你稍微动一下,做做样子、表示一下也行。这样路修罗的晚宴就没有什么遗憾了,那么,我在东方的第一位真正的女王也会得到她应有的款待了。你说是吗?”
阿莞不知该怎么回答,但路修罗盛情难却,她只好伸出筷子探向那只鹰。就在阿莞犹豫不绝间,一件异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只被烹熟了的死鹰一下子跳了起来,用未被切除了的长喙一口咬住了阿莞的筷子。它拼命拍打自己那对已经没有了一根毫毛的翅膀,扇出强劲有力的狂风,把桌子上所有的杯、瓶、碟、盘、银制的罩子,筷子和刀叉统统给掀飞了。一时间,杯盘横飞,酒花乱溅。受这番惊吓,阿莞早就将筷子丢掉了,双手推着圆桌的边缘,拼命想向后退去,可是身下的黄金座椅又是那么地沉重无比,她根本就动弹不了。“该死,该死!别慌,别慌!”
路修罗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在徒劳地安慰着阿莞。稍后,他不知又从哪弄来了一只双筒的猎枪,对着上下飞舞的鹰频频射击。砰砰声大作,阿莞吓得捂紧双耳,只顾一个劲地尖叫。那只鹰还是中了路修罗的枪弹,它的双翼和胸脯上各有一处弹孔,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不一会,它就一股脑地栽到了圆桌中心的那个大黑洞口。于是黑洞的又被激活了,大幕开始缓缓地拉开。路修罗余怒未消,又向那只鹰身上连补了几枪。却没想到,遭受了几枪之后,那只鹰居然又翻腾了起来,而且它双翅拍得更加有力,竟把黄金铸就的桌面拍出重重的裂缝来。路修罗也被吓坏了,他瞠目结舌,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只没有一根羽毛的死鹰越飞越高,最终飞出了他的宫殿。“很有趣,不是吗?”
路修罗尴尬地笑着,无法掩饰自己满脸的沮丧,“没想到我捕来的居然是一只不死鸟,真是,古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到嘴的烧鹰又让它给飞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真是,该死!”
路修罗双肩一耸,双手一摊,典型的晦气鬼造型。阿莞可真有点受不了了,虽然那只鹰一点没有伤着她。她鼻子一酸,竟然想哭泣,也不顾及场合了。她真的哭了出来,哭声暗暗呜呜。“别哭,别哭!”
路修罗更加慌张了,他缺乏应付这种事的经验,只好用哄小孩的方式哄着阿莞。路修罗的额头急出了稠密的一层汗水,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比那只死鹰还要难对付的事。“别哭啊,我的女王,算了,算了,最后的美餐飞了就飞了,有机会我再去打一只鹰给你尝尝就是了,不至于这么伤心吧!……要命,我的东方侍从朋友现在偷偷跑哪去了?这么棘手的事居然要我独自来处理,真是……哦哦,女王女王,好戏的大幕已经拉开了,好戏就要开演了。擦干泪水,快来看哪,绝对精彩的幽默剧,绝对搞笑的闹剧大全,全世界的滑稽大师们精彩奉献,让你在酒足饭饱之余,尽心乐开怀1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张一张,望一望,大爷大妈捧个人场……”诚如路修罗所吆喝的,一出滑稽剧已经在餐桌中央的舞台里悄悄上演了。阿莞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眶和两颊上的泪水,捏了捏酸酸的鼻子,尴尬地笑。圆桌舞台上微缩小人们的表演再一次提醒了她:这可是在魔鬼的宫殿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