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着的大门慢慢打开了,那大殿的灯光便在一瞬间全部熄灭,身后黑黢黢一片,仿佛原有的那些东西都掉进了无底深渊。无数道灿烂的银光像雾气中的月色一样向阿莞涌来,迅速将她包裹。她真看到了脚下那条银色的路和银色的台阶,它一直通向不远处的一道银色的门。“真亮堂啊!”
阿莞眨了眨哭红了的双眼说,“好像是一片银光在闪,它要把我们带到月亮上去吗?”
“什么叫好像一片银光呢?”
路修罗歪着头说,“这就是银的阶梯,第六个,纯银的!”
“纯银的,做阶梯?多可惜呀!”
“不不,银子金了在我这都算不上贵金属,只是好的装饰材料罢了。我用不着这些东西来夸富,使用这些金属仅仅是一种建筑习惯,就好像有人用砖砌房子,有人却爱用石头或木头建房子一样。我们向上走吧!”
路修罗这次是和阿莞肩并着肩走向那最后的一扇门的。他们走得很沉稳,脚跺在银子的台阶上发同轻脆的叮叮声,仿佛是在敲击一根琴键,又仿佛是窗前的风铃轻轻碰撞。阿莞内心忐忑不安,她为自己踩踏着银阶而不安,也为即将面对的最高级别的礼遇而不安。银光大道要比它看上去的短很多。路修罗和阿莞很快就将叮叮的键盘给踩完了,他们面对着那扇银色的门。它似乎关得很紧。路修罗慢慢伸出手来欲将它推开。他的手还没碰到门,它已经慢慢地自动打开了。“哦,我的东方侍从朋友!”
路修罗对着空洞洞的门缝粲然一笑,“让你久等了,我的朋友,晚餐准备妥当了吗?”
“一切都妥当了,快请进吧!”
那个空洞之处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来。不错,正是那个领阿莞去见路修罗的人。他是个隐身人。“快进来吧,女王!”
路修罗转过头来招呼了一声在两级台阶下忐忑不安的阿莞。“其实,我的东方侍从朋友已和你是老熟人了,你不必怕生!”
阿莞就跟随着路修罗进了门去。那银色的门随即关闭。“很抱歉,这是鄙单身汉的蜗居,很乱!”
路修罗蛮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乱糟糟的主要是因为单身汉的临时窝棚,况且……没有女性,唔,倒有一个选取来的女人样本,可惜是个发了疯的女病人!她还嫌我这不够乱,她需要治疗!”
路修罗这里的确是够混乱的,就像奥布浪斯基的家……这么说似乎有点知所云,来个中国式的比喻,就像经孙悟空大闹之后的天宫,再不成就是抄过家后的贾府……阿莞看到整个屋子呈八角型,非常宽敞,但要比阿莞在门后时想象的要小上许多。在八个角上,分别有八根希腊式的神庙廊柱。每根柱子之间有一堵两人高的墙,墙的正中间都有一扇银色的门,一共八扇。阿莞他们就是从其中一个进来的。在柱墙之上又是一个玻璃拼成的半球穹顶,穹顶的玻璃是五颜六色的,组成无数美妙的万花筒般图案。整个风格类似于君土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在穹顶的正中垂着一根银白色的链子,链子下吊着一个由无数枚蓝宝石拼出的漏斗状的东西。这估计是盏吊灯,它发出的蓝光并不太明亮。说屋里乱,其实主要指的是这穹顶和吊灯之下的诸样摆设太乱了。靠近阿莞门边的是一个十五连盏的铜灯架,它非常像棵掉光了叶子的树。十五只托盘上插着十五根大红蜡烛。就在铜灯架下堆满了各种什物:一些假面具,京剧人物脸谱,几把枯萎了的花朵。挨着这些什物的是一只坏得不像样的衣橱,从木板的缝隙中可以瞅见里面堆着的是各种毛绒玩具。依左手望去,那里一溜排放着几张办公桌,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成撂文件一样的张纸。这些张纸堆积如山,还有很多散落在地面上。阿莞自然会纳闷;他要这么多的纸干嘛?如果你是个收过先生的帖子的人,那么当然,你是不会纳闷的,因为那叠纸带给你的惊骇绝对比一张警察局的逮捕令还多。在穹顶正下方,也就是屋子的中间,摆有一张蒙着紫色桌布的大圆桌,圆桌一周摆着二十张坐椅。其中有两张特别一点,一张是阿莞面前的,一张是对面的。对面的那张尤为特别,因为它是一张嵌满了珠宝玉石的龙椅,那无疑是路修罗的宝座。在宝座之后立着的是一张高大的楠木屏风。屏风的绢纱上绘着优美的宫装仕女图,一侧边上还有一副行草对联:“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字里行间颇有王右军的气魄。与屏风不相衬托的是,在它的右内侧,居然挂着一幅西洋的油画。画面上也是一个东方的女子,她脸庞清秀,目光清澈,显现出一种肃穆的东方之美。屏风的左侧旁放着一张狭小的行军床,床上枕被狼藉,还堆放着许多的书籍。行军床不挨着屏风的那一头放着一截树桩一样的大墩子,其表面平整,上面黑白相间,估计是个围棋棋盘。棋盘的底部压着了一幅摊开在地面上的大地图。地图上还摆满了象棋棋子、围棋棋子,沙漏,小日晷,罗盘,圆规,三角尺和铅笔之类的小工具。阿莞凝视瞧了瞧,那张地图上画满了星座一样奇形怪状的图案,很多处有中文的标准,像斗牛星张,青徐豫扬,天市太微之类的,地图的正中心是一个醒目的阿拉伯数字:541——此数不知何意,难道星空顶端是个541号高地?地图的另两只角是由两个骼髅头颅骨压着的,每个头颅骨旁都堆了一把古代的铜钱,锈迹斑斑,不成样子了。“啊哟,别光站着呀!”
路修罗对站着发楞的阿莞说,“快来坐,坐下来咱慢慢聊!”
他的语气倒蛮热情的,可是自己并不去拉阿莞入座,而是径自坐到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宝座上了,他那一身又脏又破的睡衣与宝座简直对比得过了分,阿莞注意到龙椅两边的扶手上还晾着几只打满补丁的袜子,看它们脏兮兮的样子,估计也算陈年老袜了。坐上宝座之后,路修罗又招呼阿莞入座。这时就不是邀请了,而是命令。阿莞只得凑到桌前入座,在另外的十二张椅子之中,她真不知自己该坐哪一张,但凭直觉,似乎是路修罗对面的这张放着红丝绒软垫、还有红丝绒扶手的金色坐椅。果然如此,当她向座椅稍稍挨近时,它便自动地向后退了退,让给她入座。“坐吧,这是女王的位置!”
一个声音凭空而来。这提醒了阿莞:千万别忘了还有一个隐身人在场呢!阿莞便款款入座了。坐下之后,她才注意起蒙着紫桌布的餐桌上排列着的十几个罩着银色半球状罩子的餐盘。路修罗会请我吃些什么菜呢?阿莞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唤了起来,本能地咽了几口吐沫猜想。坐椅上的丝绒垫子和扶手令阿莞倍感舒适,也倍感全身软绵绵的很无力。她试着移了移坐椅,它竟令人吃惊地沉重!阿莞心中疑窦大开:难道它是纯金打造的?在阿莞面前的餐盘旁边,摆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酒杯和几个大小高低不等的酒瓶。那只酒杯虽然金光闪闪,但它上面布满了裂缝,一副刀叉和一双筷子倒插在杯子里,此外还有一块叠成蝴蝶状的餐布。而酒瓶们却几乎都是空的“呃,为什么我要以这最后的晚餐作为最高的礼遇呢?这里我必须先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