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的话好像没有节制了一点!”
路修罗说道,“我得向你表示道歉!你必竟是我真正的女王,你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女王该有的标准:有内涵,有修养,有尊严,有同情心和善良之心。正如我的侍从曾研究过的那位康德先生所说的那样,这无比高贵,应得到比你所赞同的任何一种倾向甚至全部倾向总和引起的一切都要高的尊重。所以我要提醒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向那些比你强大的人物请求任何东西。这句话我真诚地转赠给你,无论你面对的是一帮龌龊的恶人或者是一个冷漠暧昧的环境。”
路修罗的话第一次说得如此郑重,如此诚挚,令阿莞无地自容。她侧过身仰头正视这位表情严峻的说教者,忽然感觉到原来他就是一直潜伏在她心底的父亲形象。她被自己一刹那的想法给吓呆了。难道我这是认魔作父,阿莞想,太荒唐了!可是眼前这位自称是魔鬼的路修罗除了无尽的骄矜,富于智慧的言说和傲视一切的威严,哪有点无恶不作的感觉呢?他甚至还很幽默阿莞心目中的父亲,她认为就该是这样,而不是整天醉醺醺地泡在赌场之中,好吃懒做,见到她这女娃子就不高兴、就要打骂的恶棍!阿莞保持着沉默,路修罗也一言不发。他们很快便来到了这座皇陵的顶端。这时,路修罗停下脚步来,对着天空轻轻地挥了挥手。那笼罩在墓顶四周的浓雾便慢慢向陵脚下消散,如同一只手慢慢扯开罩在器皿下的桌布。路修罗嘻嘻地笑了笑,仿佛是为了减轻阿莞心中紧张不安的情绪。他对她说:“就算按照我们学会中那位先驱的奇思异想来说吧,我们都进行了一场紧张而刺激的交媾。我们来到了大地之下黑暗的中心,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孕育了那些黑暗!”
呈现在阿莞眼前的是一座高大巍峨的教堂正门。它的建筑风格属于典型的哥特式的。在雾气彻底地烟销云散之后,阿莞看到它以泰山压顶的气势高高耸立,像路修罗本人一样,有着无形的威严感。阿莞看到了它笔直向天空升腾的两座钟楼上的尖顶,一座尖顶上竖着一枚巨大的十字架而另一个尖顶上却竖着一个类似于避雷针的长铁杆。阿莞还看到它正面有三扇顶端尖拱、深陷在青灰色花岗岩石壁中的嵌铜木门。在石壁的半中间位置还有一排壁龛式的凹槽,槽中立着各式巴洛克风格的石雕神像;同样的石像还伫立在石壁的顶部两座钟楼之间以及顶部的边缘。可能是久经风吹雨打的缘故,这些石像都有些破裂了,有的缺了头,有的缺了胳膊或双翼;还有的干脆只剩下一双脚,其全身都消失贻尽。除此之外,还能看到它设计精巧的泄水孔,排水凹槽以及砂岩兽头滴水嘴。总而言之,它看上去的确是个别无二致的哥特式教堂。它的大部分细节,包括它那刻意雕出的波浪状饰纹,除了那些巴洛克石雕之外,无一不显示哥特式中向天国升腾的渴望。阿莞站在这座建筑下的第一感觉就是:它真像一艘整装待发的宇宙飞船。如果我的读者仍对老板的恐惧记忆犹新的话,那么你的第一感觉必定会是:它就是那个让老板误以为是蜃楼的那座教堂。是的,你的猜测绝对正确,它的确是那座现而又隐的神秘建筑。“你觉得它像一艘宇宙飞船!”
路修罗打量着满脸惊异之色的阿莞说,“你的想像力实在是太丰富了——不过它也许就是,就像那艘曾出现在玛雅人石刻中的飞船一样。这并不重要,但你应该认识它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教堂,是我暂时的单身窝棚,是我的宫殿。”
“您的宫殿?”
阿莞侧过脸来对路修罗说,“如果你选择教堂作为您的宫殿,是不是对他……太不敬了!”
路修罗左手托腮,想了一会儿说:“这层意思我倒没认真考虑过。很有意思!不过我记得他的队伍里有一支叫波葛米尔斯的旁脉,他们认为我和他是同父兄弟,可以共同享用神国的荣誉。当然我并不在乎这点认同,不过它可以让我心安理得地住进这座宫殿。我们不必探讨这些无聊又冷僻的问题了,耸起你的耳朵,听听欢迎的钟鸣吧!”
话一说完,路修罗便冲着高耸入云的顶部钟楼打了一个榧子,然后他又把右手指塞到嘴里,用尽全力对着钟楼吹了个唿哨,尖锐又响亮。钟楼里的钟便开始发出呜呜的沉鸣。最后,路修罗将双手弯成个喇叭口蔽在嘴上,对着钟楼喊:“我的打钟人,让巨钟鸣起,迎接我们的贵客!”
钟楼上便回应了一阵欢天喜地的呼叫。紧接着,像行星爆发一样巨大的钟鸣声破空而至。那两座钟楼内的巨钟是替鸣响的,此起彼伏,无比洪亮。阿莞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各自发出的声波在空气里相互磨擦和碰撞所产生的闪闪电光。她感到自己在这摄人心魄的轰鸣中不只是震耳欲聋,简直连心脏都要破裂了。她的血液正和巨钟发生共鸣,从她鼻腔渗出血的毛细血管里传出的是魔鬼路修罗压倒一切喧嚣的冷笑声。她紧紧捂住了双耳,毫不理会这礼炮般的钟鸣正是为迎接她的到来而响起的。路修罗则在她身边若无其事地仰望着钟楼,他表情平静的仿佛自己是个聋子,根不察觉不到钟声在轰鸣。远方彼岸的那个城市上空悄悄压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那一弧冒着尖刺的灯光立即黯淡下去。电闪雷鸣,由此及彼。“……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路修罗倒不是真的听而不闻的。他口中念念有词,正悉心数着钟鸣的次数。“好,最高的鸣礼,二十九响!结束!”
在第二十九声钟鸣之后,路修罗大声喝令道。奇怪的是,他这句话刚一出口,那两口巨钟便真的立即停止了鸣响,连一点嗡嗡的余音和回声都不存留。阿莞放开了紧捂耳朵的双手,赞叹道:“真响亮呀,这两口大钟!”
“那当然,我迎宾的黄钟大吕可是这世上最出色的。铸造它们的全部原料和工艺与铸造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完全等同的——别问此钟为谁而鸣,它是专为你而鸣。我的女王,你应该好好享受这美妙的钟声!”
“可是!”
阿莞不好意思地说,“它真太响太响了,我怕我会成聋子的!”
她的话分明有些调皮。“唔,唔!”
路修罗点头说道,“贵国有句名言: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你的心动嘛!假如你充耳不闻,当它是风铃叮咚响或者是那只表的音乐,那不就行了吗?”
“可它不是……”“好了,我们该进入宫殿了!你将会看到一个单身流浪汉乱糟糟的蜗居是个什么样,希望你别因此而怀疑我的修养——说老实话,我总害怕我有洁癖,因此看到混乱一团,我才觉得我的心理是处于正常状态的!”
路修罗打趣似地胡侃着,慢慢将阿莞引向教堂的正门下。正前文我们已经说过,这座哥特式的教堂样的宫殿有三扇嵌着铜饰的橡木大门。左右两扇大一些,中间一扇却小一些,这跟普通的此类建筑有所不同。阿莞暂时还不明白自己会从哪扇门进入宫殿。“不管从哪扇门进入,”路修罗歪了嘴笑着说,“都是从一扇门进入,甚至凡墙都是门——呃,如果命运垂青你的话,它只会爽快地为你打开一扇门,哪怕一扇微不足道的小门。它可不会为你同时打开两扇门的,那不意味四通八达一片坦途,那只是一种扼杀,一种犹豫不决中的消磨。”
路修罗说笑着为阿莞推开了中间的小门。“进来吧!你为跨入这个门槛已走了太长的路了!”
路修罗拉起阿莞的手,然后他又对黑暗的门内喊道,“我的东方侍从朋友,我的别西卜总管,准备好丰盛的晚餐,我们的贵客终于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