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只要有一个魔鬼——漫长的岁月就是他的命运——曾经罪恶地用血沾污了自己的手，或追随过斗争而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他就必定要远离幸福之家而在外游荡三万年，在这段时间中他将托生为种种不同的有生形式，从一条劳苦的生活道路上转到另一条道路上。”
——恩培多克勒 阿莞从夜总会里出来时，已是午夜时分了。城市的屋檐下，此刻依旧是看不到星空的。忙乱了一整天的城市，现在已喘着浑浊的气进入了夜生活将尽的狂欢之中。城市中心的无数盏霓虹将天幕照得很亮堂，又很模糊，很暖昧，仿佛将满嘴的酒气吐到了隆冬的玻璃上。也有探照灯光一般雪亮的光柱笔直地戳入夜空，钟摆样地逡巡，像一些冷漠的天使在半空中梦游。今天，两伙社会青年为各自老大的醋海风波而争了起来，就在夜店里。双方本是有备而来的，动起了手一点都不含糊，虽不比武打片里的拼杀，却是实实在在的冲突。夜店老板出面调停不成，眼瞅着两帮不入流的人砸了自己的场子，一怒之下报了警。等警察将这事摆平了之后，已经快到午夜了。阿莞是个漂亮的姑娘，五官端正、身材姣好。现在，她打扮得非常摩登、性感：上身穿着红肚兜一般的汗衫，露背露脐，小蛮腰上松垮地斜系着一根奶白色的腰带，腰带系着的是一条黑色的超短皮裙，皮裙下是两条修长的腿。因为穿着玻璃丝袜裤，那两条腿闪烁着一种类似塑料制品的光泽。阿莞的长发是经过精心削剪拉直了的，而且被染上了色，呈亚麻色或褐黄色。她面部的妆很浓，脸惨白，眼影很重，唇上涂的是一种葡萄紫色的唇膏，酷酷的，性感无限。若是在三年前，她是万不敢这般打扮的，那时候她还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女学生，住宿在学校，喜欢读外国的爱情小说和诗集，脑子里充满各种各样浪漫的幻想。在夏天，阿莞会穿一袭印满了碎栀子花的连衣裙，将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红皮筋扎成一条“马尾巴”。那衣裙是过膝的，那头发是乌黑油亮的，那时候阿莞是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骨子里，阿莞并不是个爱追时尚、向往新潮的女孩，这与她的好友小彤不同，虽然她比小彤更富于幻想。她爱叫小彤“珍妮姑娘”或者“嘉丽妹妹”，而称自己为“爱玛”或者“驹子”，这多少表现了她的幻想其实更趋向于悲观那一面。阿莞怎么能不悲观呢？就是三年前她告别了课堂，告别了穿碎栀子花衣裙和扎马尾辫的时代，告别了那些灰姑娘式的幻想，来到了这个城市里。那些老在她们校园外乱转的人找到了她，说给她在大城市找一份工作，她就欣然同意了。那时候的情况真的很糟糕，爸爸不务正业，妈妈要治病，弟弟妹妹还要上学，她没理由还赖在学校里念书了，况且她的成绩又差得离谱，不可能考上大学给家里争脸面了。阿莞家乡学校的周围总有许多形迹可疑的“热心人”，他们专打女学生的主意。说给她们到大城市介绍工作，月薪是多少多少，哄得这些在人生路上踌躇的女孩子们开心不已，以为碰上了好人交了好运，可以到大城市里找个好归宿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他们是一些骗子，专门诱骗女孩去夜店工作，把她们骗去，找老板抽取提成。这些掮客通常会以“好心人”的面目出现。他们以介绍工作为名物色女孩，真正去了之后，算是愿者上钩。这种事在阿莞的家乡已半公开化了，开始还有人义愤填膺要打抱不平，现在乡民们都习以为常了，有的反而很荣耀：闺女们出去一个月挣得钱几乎比中学里的那些老师们一年挣得还多，这难道不是件光彩的事？那些人找到阿莞时她已对这些情况有所了解了，但她一口就答应了，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一点是她别无选择。她也知道其实现在出去正二八经的打工根本挣不了多少钱，还常有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连连一分钱工资也没拿到的事发生，去夜店上班又算不得多么可耻的事，只是气氛组。加之心灰意冷，不如豁出去算了。她就真的豁出去了。给阿莞介绍工作的人叫五叔。那个满脸横肉的五叔像一头龇牙裂嘴的狼。如果介绍来的女孩子不听安排，他会露出龇牙咧嘴的一面。但他不会动强，只是会说一点狠话。有些人会做伤天害理，违法犯罪的事，但他知道不成。那后果很严重。他只会兜着弯子做思想工作，认真跟她说明夜店工作并不等同于下九流，做人该如何，完全可以自己把握，最重要的是“可以挣很多钱”。这点，他会强调三遍。“工资日结，钱很多。这是正当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样。火坑，叔是不会推你下去的。”
阿莞不是个傻清纯的姑娘，她很早就知道了男男女女方面的事，而不是像许多姑娘那样等到身体随着自然的韵律发生了第一次微妙的变化，或某一天清晨揭开被子看到第一抹刺目的红色后才逐渐似懂非懂的。自然的田野间有许多本明白地敞开的教科书，除了那些假正经的生理教科书之外，爱读书的阿莞又能从许多本严肃又不失真诚的书籍中领会其一二。一直以来，阿莞都在为自己的这点早慧感到羞耻，但她又觉得这没什么：再害羞的姑娘等嫁成媳妇后不都红光满面、一扫羞涩么。那天，那个自称是五叔的人问阿莞：“妹子，你去不去？去了，就别闹，不管喜不喜欢，一定要干一段时间。”
阿莞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冻成冰块。他又说：“不闹也好，看来你是知道门路的，省得我麻烦！小妹子，不是我人恶，等你到了那花花世界里就知道，没钱是个啥滋味了。你还别这样盯着我瞅，告诉你，等你真正去工作，你就知道，你可以媚可以闹，就是不能冷。大叔先好心忠告你一声，省得日后挨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