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先前在灵堂的偏殿里，阮氏建议过李瑁给李婉添几个懂事的宫人，如果说绿荷是阮氏安插在李婉身边的，那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但是这样的行为又似乎太显眼刻意，作为如今尚未在后宫中崛起的阮氏，是否有必要给其他宫妃们留下这么明显一个把柄？“绿荷？你不在御花园当差了吗？”
李婉看着绿荷，不紧不慢地问。后者似乎早有预料，低垂着脑袋恭谨地回答，“小的只是听从总管的安排，总管说公主这儿缺一个懂事持重的宫人，便派了小的来。”
“如此，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李婉点了点头，料想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从她口中探听到什么，可也不愿意让她刚一到自己身边就仗着上头的指派而站稳脚跟，因此挥了挥手，“不过我这儿习惯了用这些不怎么懂事的宫人，暂且不用你进来服侍。”
说完，也不管绿荷的神色如何变幻，兀自带着花奴和月奴出了主殿。反正她在宫人们的眼中是无理取闹惯了的，纵然温皇后薨了，也不至于改了本性，偶尔的不讲理反而让人觉得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自己，并未因温琰的事情而改了性子，反倒容易放松警惕。如此，她反而更好防备别人的试探与花招。“既然妹妹也搬了过来，总该去打个招呼。”
李婉带着见面礼去到李姒的偏殿时，她正看着宫人们收拾各种摆设。对于李婉的造访，李姒看起来早有准备，但可能还在为半日前被李婉抢先在李瑁面前“表演”一场的机会，而心中有所不忿，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总有几分恹恹的。“妹妹是在为离开阮氏独自居住而担忧吗？”
李婉装作看不出李姒情绪的真正原因一般，关心问。李姒摇摇头，“既然是父亲与母亲的安排，姒儿没什么好担忧的。”
“其实我知道……父亲让我搬到昭华宫来住，是不希望我在凤华宫触景伤情。但是你与我不同，生身母亲还在，却因为大人的决定而不得不早早离开阮氏，住到这寂静的昭华宫来。”
李婉握上李姒的手，“妹妹，如果你害怕，可以来找我，多一个人陪总会心里踏实些。”
李婉这一番话说得真诚无比，让听从阮氏的吩咐而来的李姒一时间捉摸不透，她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假善意。可是这一刻，李婉的手这么软、这么暖，令她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意味，毕竟一直以来，阮氏对她只有严格又严格的要求，却鲜有这般亲昵的相处。也许……李婉并不真的是自己的敌人。在这个瞬间，李姒如此想着。她用此生对李婉最大的真心，朝她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嗯。”
如果不是有上一世的记忆和经验，李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穿眼前这个比自己尚小几个月的女孩。但是眼下她至少已经成功混淆了李姒的视线，让她暂时对自己放松了警惕。这段时日，李婉一边适应自己在昭华宫的生活，一边与李姒保持着普通友好的关系，同时也不忘让月奴、花奴多留心绿荷的一举一动。剩下的时间她不是在灵堂为温琰守灵，就是在自己的书房里翻阅从凤华宫取来的书籍。未曾想，温琰那儿有那么多落款为“瑜”的书册，多为游记、杂记，偶尔也夹杂了基本诗词，甚至还有一本棋谱、两本药典。李婉一本一本翻看着，发现它们全都是温琰会感兴趣的类型，想来这个抄书人很懂得温琰的喜好，又或者，是专为了她的喜好而抄书。在守灵和翻阅书册的平静日子里，李婉度过了一生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年，等到元宵一过，朝堂恢复了应有的秩序，后宫中也慢慢有了点活跃的气氛，而李婉也终于又要去博文馆上课了。对于钟实此人，一开始她只是好奇他的立场，后来又怀疑起他与温琰的关系，直到温琰死后，才明白钟实师从自己的外祖父，与温琰有着师兄妹的情谊，所以上一世才会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为自己请命，这一世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仿佛别有深意。但是，就温琰信中所言，李婉并不准备太早去接触钟实。在她看来，自己目前已经离开了凤华宫，以公主的身份住进了皇子皇女专用的住所昭华宫，这便从某种层面上坐实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后宫中暂且无人敢对自己落井下石。另外，绿荷和李姒虽然都在身边，可都安分得很，这恐怕也和李瑁如约定期来看望自己、偶尔送些小玩意儿来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既然处境已经不同上一世，那么如果按照当下的状态继续下去，恐怕和亲也轮不到自己，再等及笄之后由李瑁定下一桩亲事，自己作为嫡长公主总不会过得太差。如此，恐怕也就用不上清流士族的力量，便也无需多此一举向钟实多说些什么了。一番思量之后，李婉神色平常地上了软轿，一路到了博文馆，同行的自然还有李姒。但由于二人的课业进度有所不同，所以刚一踏入殿中便到了各自的桌案前忙碌起来。李姒照旧先练十张大字，而李婉则开始翻阅书本等待着待会儿钟实的检查与提问。但二人未能安静多久，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未见人来，就听到一把声音已经嚷嚷开了——“惨了惨了，又迟了！”
“端哥哥可没迟，先生还没来呢。”
李姒率先认出了方端的声音，抬起头冲门口笑着说。方端此刻已经到了门口，听罢长长松了一口气，拍拍小胸脯，冲李姒眨眨眼，“幸好有三公主通风报信。”
李婉看着方端没心没肺地走进来，身后却跟着一道高大的人影，忙又低头看起了书来。下一刻，便听到钟实的声音随着清脆的“啪”一声响起，“跟着我学了几年，‘通风报信’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