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坐下，关老太太果然也没有再坚持着要站起来，跟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扭头对关小志说道：
“快去屋里搬些椅子出来，还有倒些热水，怎么能让你师父就这么坐着？”
这个夏冬儿吗，没有拒绝，外面就一个老人家坐的藤椅和一个小板凳，应该就是之前祖孙两个在外面一起做活时坐的。
他们又不是一来就走，搬椅子是肯定的，而且人家的好意若是再拒绝，也太生疏了些。
夏冬儿跟小六子他们使了个眼色。
贺春秋便笑着几步跟上了往屋里走的关小志：
“等等，我们也一起过去，叫你一小孩儿忙来忙去，我们却站着不动可不太好意思。”
小六子也跟着走了过去：
“还是我来，我力气大，一趟就过来了！”
他们三个一走，院子里就留下了夏冬儿和关老太太两人了。
关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长着许多皱纹，双手露在外面，干瘪得像是一张皮裹在骨头上，还能看见许多老年斑。
要说仪态姿容，是真的不能与年轻姑娘或是风韵犹存的妇人相比的，甚至比年纪更大一些的夏老爷子都要苍老一些，背部还有点儿微微驼起。
身上没什么香味儿，带着一丝丝老人味，但并不浓，应该是很爱干净，更多的还是皂角的气息。
再加上院子里的桂花香，完全不惹人厌。
坐在她身边，让人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与亲人一起的幼时。
夏冬儿自个儿就是跟着老头子相依为命长大的，对老人的气息已经很熟悉了。
从前她也时常依偎在老头子腿边，看他用竹篾编成筐；在外头山间走动时，见她腿软走不动了，也是老头子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在蛐蛐声里，粗着嗓门儿给她讲哪种蘑菇不能吃，哪种野菜凉拌着最清爽。
此时见了关老太太，夏冬儿一点儿没有嫌弃，反而觉得十分亲近。
关老太太更是一瞧夏冬儿就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
本身面前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家孙子的师父了，从辈分上来算，说是她的女儿辈都可。
然而年纪上，却分明还是个孩子，做她孙女儿都行。
能愿意教自家孙子养家糊口的本事，关老太太感激都来不及，哪会对夏冬儿冷脸？
除开这些，关老太太对夏冬儿本身也是十分喜爱的。
这小姑娘不仅有本事，人长得也俏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瞧着人的时候干干净净的，面对她这么个老婆子，都透着几分亲热，白净的脸蛋儿，衣服也穿得干净整齐，叫人怎么能不喜欢？
像她一个小孩儿就要负责在外赚钱养家，也是不容易啊。
关老太太见夏冬儿不介意，当即就将小姑娘的手拉了过来，亲切地说道：
“早就听说过小掌柜的名声了，我家那小子可爱你的手艺，之前就常和街坊家的孩子一起去买那狼牙土豆，昨儿个还带回来一盅鸡汤，鲜得不行呢。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漂亮又能干的小姑娘。”
夏冬儿便也笑了起来：
“奶奶您客气了，叫我小夏或者冬儿都行！我年纪还小着，虽然是小志的师父，但我跟他是一回事，奶奶您这边又不同。若是不嫌弃，我也就跟着叫您一声关奶奶了。”
“哎哟，这怎么会嫌弃？”关老太太笑眯眯地拍了拍夏冬儿的手背，“我真要有这么个小孙女儿，那可不得做梦都要笑醒了？”
老人家这些年不停地做活养大小孙子，从没有过停下来的时候，一双手自然比不得养尊处优的老妇人，麻麻糙糙得跟粗麻绳一样，还有不少干皮的豁口。
可是，却有一股温暖的力量，让人舍不得拒绝。
夏冬儿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老头子以前手把手教她怎么用菜刀，怎么辨别蔬菜种类的场景。
他的手也是这样粗糙的，比老太太的骨节要大上不少。
那时候夏冬儿还是个不到他腰高的小丫头，被老爷子牵着手走在菜市场上，偶尔师徒两个蹲下来看菜摊上的蔬菜。
夏冬儿就听着老头子底气十足地跟人家菜贩讲价，手还不忘一直牵着她，将她小小的手掌完全包裹起来。
有时候走在路上，老头子还安逸地哼着歌，手上无聊得玩玩她的手指头，就跟小孩子抓着一个乖巧的洋娃娃似的。
等到夏冬儿没事儿干去抠他的手指头时，老爷子却哼了一声，揉乱了她头上绑着的小丸子：
“鬼丫头走路都不老实！”
那时候，在夏冬儿心里，他就是自己的守护神了，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人命到底敌不过时间。
她一天天长大，他也一天天老去，直到躺在病床上，再也不能牵着她去逛集市，手也拿不起锅铲，端着杯子都有些颤颤悠悠。
去医院的院子里散步时，也不再是他牵着她，而是她牵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跟他讲店里今天发生了什么趣事儿，逗得老头子哈哈直笑。
夏冬儿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将那股弥漫上来的湿意散去。
大概是老太太的温暖太过熟悉，又或许是这小小的院子里的场景让她怀念吧，竟让她又想起了那些本以为已经收藏起来的回忆。
正好这时候小六子他们已经拿了椅子出来，夏冬儿顺势站起身，将方才的情绪掩饰了过去。
几人坐下以后，夏冬儿才叫贺春秋拿出了今天带过来的东西，递给了关老太太和关小志：
“正式的拜师礼过几日再送，今儿过来，就先将店里本来有的福利送来。这是准备好的棉衣，有两套，平时换洗着穿，保持干净。单衣等到过了春再重订。男孩子个头长得快，我怕现在订好了到时候就小了。
月例银子学徒期比较少，等以后正式上灶了就多了。
不过，先要说好，在店里做学徒，出师以后，必须在店里干满三年才能说自己出去单干的话。
到时候我们是会签契约的。
还有，知道小志还有奶奶，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关奶奶您可务必要收下才好。”